☆﹀╮========================================================= ╲╱= 小说TXT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 书名:伪装者之三学士 作者:他乡故知 电视剧《伪装者》的家国情怀令人动容。 三兄弟的成长家教为人们津津乐道。 大姐明镜的含辛茹苦教化功造就了明家的玉堂金马三学士。 本文旨在描述明家姐弟成长的故事,完全原著向,尽量圆满剧中关于他们成长的所有梗。 内容标签:历史剧 原著向 豪门世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镜楼诚台 ┃ 配角: ┃ 其它: ☆、第 1 章 ?  子弹穿透了明镜的胸膛,她倒下了。   “大姐”   明楼、明诚和明台射杀了藤田方正后扑向大姐。明镜躺在弟弟的怀里,但那宽厚的胸膛也无法温暖自己的身体,她觉得越来越冷。看着眼前的三个弟弟,她突然觉得自己没什么遗憾,她能够坦然地面对酒泉下的父母和明台的母亲。弟弟们都长大了。尽管现在,三个人看起来手足无措,泪如泉涌。她看着他们,用最后的力气说:“不许哭”   二十年前,她也是这样跟明楼说的。   父母慈祥的面庞再也无法出现在眼前,幻化成祠堂里两个冰冷的牌位。来帮忙的亲友渐渐散去,清冷的小祠堂里烟雾也渐渐淡了。明镜和明楼跪在牌位前已经不知哭了多久。明镜突然觉得周围都安静了,孤寂的感觉像灵前的香烟一样想她飘向来,她站起来,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坐在祠堂的椅子上,看着弟弟。“明楼,不要哭了”明楼看看姐姐,低下头去,又开始小声啜泣。“不许哭,听到没有!”明楼吓了一跳,也止住了哭泣。   他不明白姐姐为什么突然这样。委屈地叫了一声“姐姐”。明镜把手绢递过去,他攥在手里,依旧带着哭腔“姐姐,爸爸妈妈都走了,我们没有家了”明镜呼地站起来“把眼泪擦干净,不许哭了!姐姐还在,你还在,家就还在!谁说你没有家了?”明楼被姐姐震慑住了,开始用手绢擦干脸上的泪水。明镜再次跟明楼一起跪在牌位前,对着牌位郑重地说“父亲、母亲,请你们安心,明镜定然能担起明家的重任,抚养弟弟长大,让他成为有用之人,定不辜负父母生养之恩!”说罢重重地磕了三个头下去。起身后,拉起了跪在地上不知所措的明楼。   明镜拉着弟弟的手,看着他悲伤的眼睛。“明楼,父母不在了,你我就是明家,我们的言行举止就是明家的家风和教养。父亲母亲都在看着我们呢。”明楼点点头,又垂下眼帘。明镜并没有放过他“明楼,父亲跟你讲话时,你也是这样回答他吗?重新回话!”明楼愣了一下,立即肃立,看着明镜的眼睛,说“是,姐姐,明楼知道了”明镜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说“去休息吧。明天开始,回学校上学去。”“是,姐姐。您也早点休息。我回房间了。”说罢,转身退出了祠堂。   明楼花了很久适应没有父母只有姐姐的新生活,也花了很久才适应姐姐的变化。   他是二房长子,幼承庭训。五岁就由父亲从老家苏州请了先生开蒙,读书习字。他并不像其他的蒙童一般从《三字经》《弟子规》念起,而是直接开始读《论语》。那些启蒙的读物,于明楼来说不过是与姐姐玩笑时的游戏,他早就像背儿歌一般烂熟于胸了。先生其实也惊讶这孩子过人的天资,但毕竟是个老学究,教学起来自然也是老传统,不苟言笑,师道尊严。读书写字若有差错,也要罚跪挨戒尺。好在明楼是个用功而好学的学生,先生的板子并不经常落在身上。   在明楼的眼里,父亲是个跟先生一样严肃的人。虽然,父亲从没动过他一指头。但他的语气表情都让明楼感到无法违背,小心翼翼,从来不敢行差踏错。以至于母亲经常嗔怪父亲,担心父亲吓坏了儿子。而家里最可靠的避风港无疑就是姐姐的怀抱。他游戏的欢乐,功课的担忧都可以拿来跟姐姐分享。无论是在先生那里挨戒尺还是在父亲那里听教训,姐姐总是那个把自己救走的女神,他的女神永远像个菩萨一样闪着光。   后来,姐姐牵着他的手,送他去学校,听他讲学校里同学的趣事甚至还帮他出主意捉弄爱欺负人的同学。假期里,姐姐会捧着一本《新青年》坐在他书房的沙发里,一边读杂志的文章,一边看他做功课。他长大后常常想起这样的场景,多希望时间就停在那个炎热的暑假。   然而,时间总不会停留,随着家庭的离散,姐姐也变了,变的几乎跟父亲一样严肃,几乎不允许他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和失误,而如今他却没有一个可以躲避的港湾。? ☆、第 2 章 ?  “桂姨,你告诉大少爷,让他两点钟之前把功课做好拿给我看。我们两点一刻出发,我带她去学琴。出发前,要把他自己的卧室和书房收拾干净”   “是,大小姐。大少爷的房间我来打扫吧。”   “让他自己来”这语气不容质疑,桂姨诺诺地退下。   明镜已经独自支撑着明家两年了,偌大的家业对于这个稚嫩的肩膀实在不堪重负。她一介女流却有壮士断腕的决绝,关掉了很多无暇顾及的产业,只留下祖产和食品、开矿等关乎民生的关键业务。家里的司机园丁老妈子也尽数辞掉,她没有时间跟这些人周旋。身边只留下了手脚利落的桂姨和自己的奶娘姚妈妈。这二人照顾姐弟俩的饮食起居也足够了。对于日常的生活,明镜也存了另一番心思。她不想看到弟弟在自己的羽翼下变成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纨绔子弟,希望他能学会照顾自己,或许有一天会让他去远方求学,他得具备生活的本领。   刚刚一点半,明楼就敲响了姐姐房间的门。   “进来”   “大姐,我功课做好了,请您过目”明楼将自己的功课双手捧给姐姐后,侍立一旁。明镜翻看着弟弟的功课,字迹工整纸面干净,都是全优的成绩。再抬眼看看身边长身玉立的少年,她觉得所有的苦累都是值得的。   明镜收好弟弟的功课,嘱咐他去打扫房间,准备出门。   “房间已经收拾好了”   “那就拉会儿琴吧,复习复习上次学的曲子”   明楼没说话,也没动。   “怎么了有事?”   “大姐,我——”明楼突然支吾起来。   “我,我,我想”   “好好说话,有什么事情就说”   “是,大姐。我想请求大姐,不去学琴了”明楼立直了身体干脆大声地回答姐姐。然而他却没有勇气看姐姐的眼睛。   “为什么”   “我不喜欢”   “明大少爷,你的诗书礼仪都读到哪里去了?上中学的人了,还用我再给你讲持之以恒的故事吗?”明镜火了,拍着桌子质问明楼。“不喜欢了就不学了?你喜欢什么?想干什么?要是哪天你跟我说不喜欢读书了,你就回家来躺在家里当你的大少爷?”   “明楼不敢”   “不敢就好,下楼去,把上次学的曲子练五遍,然后去上课!”   “大姐,我想去学武术”   “不行”明镜容不得他再多说一句,直接拒绝了。   “大姐!”   明镜不再说话,狠狠地瞪着明楼。明楼被姐姐的眼神吓的一愣,想要低下头去。但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抬头望着姐姐的眼睛。他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上前拉着明镜的手,请姐姐坐下。然后就跪在了姐姐面前。   明镜愣住了,转念又觉得有些好笑“明楼,你是吃了什么迷魂药了,非要去学那个?没的学会以后打架淘气。”   “大姐,昨天我听见明堂大哥给您打电话了。我听见他说什么了。”   “说什么?”   “明堂大哥说有人贼心不死,要害你,要谋夺我们明家的家产”   “小孩子别管,这是大人的事”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是明家长子。我得保护你。但是我,现在可能没有这个能力,所以我得去学保护姐姐的本事”   明镜眼眶红了,她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扶起弟弟,揽住了他的肩膀,这个男孩已经快跟她一样高了。   “傻孩子,姐姐不会有事的”   “姐姐,我不能没有姐姐”明楼把脸埋在姐姐的肩上,姐姐说男子汉不许哭,他不能让姐姐看见眼睛里的泪水。   “傻孩子,姐姐会小心,姐姐不会离开你。我还要看着我们明家长子长大成人,成个大学问家呢。快别难过了,收拾东西,姐姐送你去上课啦。”   明楼并不知道,这并不是姐姐最后一次说他是个傻孩子。后来,姐姐再一次这样叫他的时候,他已经长大成人,也不仅仅是个大学问家,然而那一晚,他永远失去了姐姐。? ☆、第 3 章 ?  残酷的事实很快教育了姐弟二人。去学琴的那个下午,一辆轿车飞驰而过,刹车都没踩一下就消失在长街尽头。留下了了浑身是血的少妇和惊慌失措的孩子。   姐弟俩问孩子爸爸在哪,他只是瞪着茫然的眼睛摇头。明镜无奈去报馆等了寻人启事,三天三夜没有回应。于是,她再一次操持了一场葬礼。四岁的孩子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拉着明镜的衣襟问,姐姐,妈妈睡着了吗?她怎么还不醒?她不跟我玩了吗?姐姐,我乖的,叫妈妈起床跟我玩。明镜抱起他,柔声安慰,妈妈累了,要休息。哥哥姐姐跟你玩。   明家的生意虽然举步维艰,保障姐弟们衣食无忧确实丝毫不难。有了新玩具和糖果的小孩子似乎很快忘记了叫妈妈起床,也很快就记住了他的名字叫明台。   来到明家的第一个星期,明台入睡前都要哼哼唧唧地找妈妈,一周过后,只要有姐姐的怀抱,就能安然睡去。   明楼也很欢迎这个孩子的到来,小家伙奶声奶气的呼唤像一阵春风,暖化了姐姐冰冻的心。姐姐的生活除了明家的家业和明楼的学业终于多了和明台的玩闹。毕竟,她只是个十九岁的姑娘啊。姐姐能够展颜,明楼那如同上紧了发条一般的心,也略松快了。   小孩子衣食住行都需要人照顾,明镜亲力亲为,只要她在家,就绝不假手于人,甚至连明楼都信不过。明台就自然而然地成了姐姐的尾巴。明楼放学给他买了糖果或是新玩具,他要跑去姐姐那里献宝,晚上做了噩梦要在姐姐怀里哭闹,被桂姨告状白天不好好吃饭要去姐姐怀里撒娇。明家的宅子里每天重复一个声音,姐姐,姐姐。   明镜再疼爱这个孩子,也不会看着他成为纨绔子弟,他明家的家教不允许出现这样的人。一年后,当暑假来临,明镜跟大弟弟说,既然这孩子姓了明,就是明家的子弟,五岁也该开蒙了。明台娇宠了这一年多,怕也没法乖乖坐在老先生面前,你来教教他吧。明楼笑道“姐姐怕是担心这小东西挨不过先生的戒尺吧。都五岁了,早上还不肯起床,还要姐姐给穿衣洗脸。我像他这么大,早把姐姐教的清晨即起洒扫庭除背的烂熟了。”明镜也不否认,只说“那时候父母尚在,我们家即便没有晨昏定省的老规矩,也没有让父母等着孩子起来再吃早餐的道理啊!再说,你要是敢晚了,自有父亲的教训和先生的板子。我叫你起床,那是心疼你”   “姐姐既这样说,这个小东西还真得好好立立规矩了。只别光心疼小的,忘了大的”明镜嗔道“哼,这是嫌我偏疼他了么?从小我怎么疼你的,都忘了?也别怪我这两年对你严苛。一来你也大了,很多道理该明白了,二来我也是怕你走了弯路,没法跟父母交待。话既然说到这儿,对明台你也该怎么管就怎么管,我们也得对得起他的父母。只是,明台这孩子活泼又顽皮,并不像你从小沉稳,慢慢来吧”   明楼得了姐姐的令箭,自然一门心思地要给弟弟立规矩。但他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哪里晓得教小孩子的难处。正如明镜所说,明楼从小性格沉稳安静,在书房一坐半天,读书习字都不在话下。而这个小少爷简直就是猴子变的混世魔王,在椅子上安静坐个一刻钟都是难事。好几次真要举起戒尺打下去了,却又慢慢放下,他终究也是舍不得。好几天里,兄弟俩斗智斗勇,弄的一团糟,明楼自己的功课也无暇顾及,丢在了一边。他可不是开蒙的幼童,落下了功课,自然是有人教训的。从前明镜管教他,都关了门在书房里,一来孩子大了,就算有错也要留些面子,二来也怕吓到明台。这一次,明镜倒有心杀鸡儆猴了。   明台躲在角落里,看着哥哥直挺挺跪在书桌边,看着姐姐把哥哥做好的功课一页页地撕掉,最终举起了戒尺。“手”明镜连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明楼乖乖把左手伸到姐姐面前。戒尺夹着风声落在手心上,明楼一声也不敢吭,也不敢看自己红肿起来的手心,只一下一下地皱着眉,忍着疼。突然,哇的一声,明台大哭起来“姐姐,姐姐”。明镜丢下戒尺,抱起明台,哄着他“乖,不哭了。害怕了是吗?”明台从没见过姐姐如此严厉的模样,即使被抱在怀里,仍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是一味哭喊“姐姐,姐姐”明镜只得一直抱着他,丢给明楼一句话“一天时间,落下的,撕掉的都补齐”“是”明楼低着头回答,并不敢就站起来,跪在地上目送姐姐出了书房。? ☆、第 4 章 ?  明台乖乖滴回到书房背书,大哥却没空理他,忙着补好自己的功课。明楼是个严于律己的人,只要他承认是自己的错,就绝不逃避,坦然接受一切结果。第二天,他整整齐齐地补齐了功课,呈在大姐面前。然后,跪下,双手把戒尺举过头顶。明镜倒吓了一跳,狐疑地问“又犯什么错了?”明楼认真地回答“昨儿姐姐没罚完,明台就哭了。”明镜叹息了一声,“起来吧”“打你原是为了让你知道错,也是为了让你记着不可再有下次。既然已经知道了,也就罢了。还好,你倒没有觉得我不过是杀鸡儆猴故意委屈你呢”“明楼不敢”明镜点了点头,仔细地查看功课,圈出了不正确的地方“这几处你似乎没太明白,问问先生或者其他同学,再好好琢磨一下。”“是”明楼看看姐姐,觉得她并没打算结束谈话。姐姐拉起他的左手,轻轻地揉搓了一下,还肿着。纤细的手指顿了顿,微微有点抖,自己的亲弟弟,哪能不心疼呢。她拉着明楼坐在沙发上,柔声说“我最近忙,没有太多时间管你和明台,你要当好这个哥哥,好好教他。你想想姐姐小时候是怎么教你的吧。”   说起这个,明楼还是有点不服气“我小时候哪像他一样坐不住,家里大人略瞪瞪眼都怕的跟什么似的”明镜却不买账,“你明大少爷怕过谁?只认自己的心,你服了,自然认打认罚,要是不服,打死也不服软。你这孩子呀,从来只有服不服,没有怕不怕”明楼这回真服了,姐姐看进了他的心里,嘴上只说“我就怕大姐,大姐说的我都服。”   “那就乖乖听我的,好好教明台。他若不听话,你也拿出大哥的样子来。只是他还小,就算是动手也得有轻重,吓唬吓唬就行了。”明楼得了这样的旨意,胆子就大了,得意洋洋地说“您早说啊,要不是我不敢碰您的掌上明珠,也不至于……”他话没说完,姐姐却又严肃起来“你以为能喊打喊杀就是大哥了?你先得是个好榜样,弟弟才能敬服你。再有,你既然担了这个管教的任务,他若有不对的地方,你要承担管教不利的责任。咱们,也得对得住他的父母”明楼顿觉自己身上的担子千斤重,同时他更明白姐姐身上还担着教养他的重担。好在,自己现在能提她分担了。   从姐姐房间出来,明大少爷这个开蒙先生,算是正式走马上任了。明台见识了大姐的严厉,也比原先乖了很多。明楼发现这个小子虽然调皮捣蛋状况不断,但着实聪明,学东西飞快。别说三字经,弟子规,就是千字文,千家诗也背的头头是道。明楼并不是父亲那样的学究气质,并不打算让弟弟像自己一样深读孔孟,只弄些唐诗宋词给他愉悦性情。对于明台这样活泼好动的孩子来说,李太白苏东坡实在比那些子曰诗云强太多了。   没多久,明镜回到家里,就可以欣赏明台坐在她膝头摇头晃脑地背诵“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了。明镜拍拍他毛茸茸的脑袋,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棒棒糖,说是奖励。明台开心极了,举着糖就往门外跑。明楼大叫,“站住!”那小子立即缩着脖子停下来,噘着嘴看着大哥。“今天怎么跟你说的,站没站相!”明台立正站好,看着大姐说“谢谢姐姐,我可以出去玩一会儿吗?”明镜强忍着笑说“去吧,慢点跑”话音还没落,小家伙就消失了。明镜拍拍明楼,“看起来,大哥现在很有威严啊”明楼正色道“小孩子,会多少诗文都不打紧,关键得有规矩”明镜终于撑不住笑了出来,“你说的很对,大哥可得把自己的规矩立好。免得弟弟将来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明楼不服气“我说的对您干嘛笑。有大姐在,我敢放什么火。大姐的规矩比我的可重多了”   明台得了姐姐特赦,立即恢复小孩子心性,在院子里招猫逗狗,弄的满头大汗地回来。明镜就张罗桂姨烧水给明台洗头洗澡。这下可了不得了,小少爷拔脚就跑。大哥对他的伎俩了如指掌,一把就把他抓了回来。他又踢又闹,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也摆脱不了洗头的噩运。直到洗完,还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有一下没一下的抽噎。明镜抱着他,哄他说“你别哭啦,再哭你大哥生气了。他生气了要揍你的。”明楼对于大姐把他弄成一个煞神的形象很不满意,忽然狡黠地眨了眨眼,问明台“你害怕大哥还是害怕大姐?”明台抽抽搭搭地说“怕大姐”这下轮到明镜吃惊了“你挨大哥那么多揍,大姐可一指头都没动过,怎么还怕大姐?”明台委屈地说“大姐给我洗头”   饶是明楼少年老成,这下也撑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回头你不听话,我也不揍你了,就让大姐给你洗头”   明台瘪瘪嘴,又哭了……? ☆、第 5 章 ?  阿诚站在明公馆二层的房间里,是大少爷让他呆在这儿的。这个房间的窗户可以望见院子的大门。他看见桂姨,那个他生命中的魔鬼,走了。小的时候,他叫她妈妈,但也很久没有这样叫过了,那个女人自己说,她不是他妈妈。   阿诚揪着窗帘,看着那个罪恶的背影远去,心里是空的。从前,他的心里装着恐惧,装着仇恨,也有些许困惑。如今这些东西都不见了,他却不知道今后会装什么进去。对未来的惶恐令他觉得很紧张,厚实的窗帘被揉皱了。   “阿诚”明楼端着一杯热水进了门。“渴了就喝点水。不够的话,暖水壶里还有,自己倒。阿诚只是摇头。明楼笑着说“摇头是什么意思啊,是不渴,还是不会倒,还是不想喝?”阿诚低下头,不知道说什么。大哥拉着他的手坐下,轻声轻气地问他“你从家里跑出来是想去哪?”阿诚眼睛里闪出一线光,或许好心的大少爷会送他想去的地方。他抬起头来,认真地说“我想回孤儿院去。也许院长嬷嬷会给我找点活干,这样就能养活自己。”   “你认识字吗?”明楼问。阿诚摇摇头。“那你拿着地图能看懂吗?”地图,地图是春节时桂姨让他打扫大少爷书房时偷出来的。阿诚慌了,“我想让人帮我在地图上标出来孤儿院在哪,我不认识路,我不是小偷。”小偷?明楼倒不明所以了。“大少爷,地图是我从您书房里拿出来的,我,我——”阿诚不知道说什么好,想把自己的手从明楼那里抽回来,但明楼却握的更紧了。阿诚感受到了手上的力量,再次鼓起勇气问“大少爷,您能送我去孤儿院吗?”明楼拍拍他的手说“过段日子再说吧,你现在身体太弱,去孤儿院也干不了什么,不是给人添麻烦吗?明台一会儿就放学回来了,你可以跟他玩一会儿。这个房间是给你用的,先住在这儿吧。”   桂姨走了,明镜的奶娘姚妈妈有点忙不过来。明镜安排她准备晚饭,自己去翻箱倒柜,要找一些明楼从前的衣服拿给阿诚。明楼站在姐姐身后,有点愧疚。“大姐,我没考虑周全,带阿诚回来,又赶走了桂姨,给您添了好多麻烦”明镜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头也没抬地说“还跟我说什么麻烦。我们家可不能留这样心肠不好的人,就算你不赶她走,我也得想办法打发了。阿诚才多大,他这双筷子,我也还添的起。姚妈妈说她女儿阿香也十二岁了,可以来帮帮忙的。”“十二岁的小丫头能帮什么忙啊?”明镜笑“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哪里都像你这样的大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明楼想起阿诚刚说自己要去孤儿院做事的话来。他有点佩服这个孩子,受了那样残忍的虐待,仍旧对生活抱着希望。这样小小的年纪,就有自食其力的勇气,甚至还能有这样一整套的行动计划。   明台放了学,闹着阿诚跟他玩。阿诚跟他并不熟悉,有些忸怩。明台抱着自己的玩具箱子去了阿诚的房间,给他展示自己的铁皮小汽车和进口玩具枪。阿诚不说话,一边看他满屋子折腾,一边摆弄着手上的九连环。一会儿,明台就被大哥抓去书房做功课。阿诚默默地帮他把散落的玩具收好,继续摆弄那个九连环。   明台好容易把学校的功课,大哥交待的任务都应付完,就立即冲到书房给大哥检查。明楼瞪了他一眼“就知道玩,做个功课都百爪挠心的吧?阿诚又不走,你急什么?有的是时间玩”明台吓的半死,要是大哥把这些撕掉,今天晚上就什么都别想了。谁知大哥把书本丢给他,说“去吧”他如蒙大赦地跑了。敲敲阿诚的门,没有人应声,推开门看见阿诚蜷缩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旁边放着解开的就连环。明台把阿诚摇醒,跟他说“你要不要去床上睡啊,大姐说不盖好被子睡觉会生病的。我明天再来找你玩吧。”阿诚点点头,打算铺床睡觉,明台忍不住问“这个九连环是你自己解开的?我弄了好久都没法子,大哥又不肯告诉我。”   “明台,明台呀,下来喝牛奶,早点睡觉吧。”大姐的声音在走廊上响起。明台答应了一声开门出去,一下又回来问“阿诚哥哥,你喝牛奶吗?”阿诚摇摇头,跟他笑了一下。   睡前的牛奶,每人一杯,也有阿诚的。明台自告奋勇要给阿诚拿到房间去。明楼笑他无事献殷勤。他得意地说,阿诚哥哥会解九连环,我以后都跟阿诚哥哥学,很快就能打败大哥了。   ? ☆、第 6 章 ?  阿诚长这么大,从没喝过牛奶,觉得有些腥气不适应,但还是喝了个干净。新房间整洁宽敞,被褥上还有淡淡的香气。七八年来,终于能做个好梦了。   清晨的阳光柔软地照在房间里,阿诚醒过来,手脚利落地穿好衣裳叠好被褥就蹑手蹑脚下了楼。姚妈妈在厨房准备早餐,阿诚就找了抹布来帮忙打扫。姚妈妈想起桂姨,有些唏嘘。阿香揉着着眼睛进来,显然还没睡醒,看看厨房里的情形倒没了睡意,开开心心地叫了一声阿诚哥。姚妈妈不免开始数落,“说了让你早些来帮忙做早饭,又睡到这个时候,还是小孩子吗?以后在这里做事,还是勤谨些,别打量大小姐是菩萨心肠。要是偷懒,我也是饶不过的”正说着话,就听见明台在餐厅里叫阿诚哥哥。阿诚出去,冲着他笑,明台不依不饶“你在厨房做什么,来陪我玩啊”   “早饭还没吃,就知道玩”一听大哥的声音,明台立即挺直腰板坐在餐桌前嘴里嘟囔“大哥和大姐还没来,又不能吃饭,还不让我跟阿诚哥哥玩,真是没劲透了   明楼瞪他一眼,他吐吐舌头,不再说什么了,转头冲着阿诚说,“阿诚哥哥,你在忙什么呀,来坐下准备吃饭啊!”阿诚觉得有些窘迫,他不确定餐桌上有他的位子,因此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明楼笑着说,“去把抹布放回去,洗洗手来吃早饭”指了指自己旁边的椅子“坐这儿”   阿诚回到餐桌前,明镜也下来了,明楼和明台站起来问大姐早安,阿诚不好坐着,也站起来,却嗫喏着,没出声。   吃罢早饭,阿诚站起来帮忙收拾碗碟,明楼打发明台收拾东西准备上学。自己转身上楼去了明镜的房间。“大姐”明楼刚开口,明镜就笑了,“我早说了,阿诚这双筷子我添得起”明楼却说,“是,阿香来帮忙也不过添双筷子。可我觉得,阿诚不是来这里干活的”明镜饶有兴致地看着弟弟,不说话。明楼有些急了,“大姐,我觉得阿诚不是个普通的小孩子,他受了这样的虐待却依旧心怀希望。他大字不识,却知道要选择桂姨出门的空挡逃跑,而且他还做了问路的计划,从我房间里拿了地图。只用了一晚就解开了明台的九连环。这样聪明明白的孩子,没机会读书已然不幸。若没人将它引上征途,那可真是可惜了。”   他说的这些,明镜何尝不知,她原就打算留下阿诚好好教养的。这会儿看见弟弟如此着急,就逗他“我如今管教你和明台已经□□无暇,又留下这一个可真是再不得空闲了”明楼也知道姐姐不会因为怕麻烦就让阿诚离开,这会儿不过是要他表态罢了,赶紧说“明台的功课不也是我在管吗?姐姐放心,阿诚也归我管啦,他肯定比明台那臭小子听话,姐姐只管添上那双筷子就行”   明楼拉着姐姐的手下楼,准备送姐姐出门工作,看见阿诚还在客厅里忙着帮忙打扫,就想叫住他。在他看来,既然是他明楼的弟弟,就是这明公馆里的二少爷了。没想到,明镜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多说。   司机已经把车停在门前,明楼帮姐姐拉开车门,明镜上车前对明楼说“阿诚的事,不要太着急,你一心为他,也要他觉得能接受才好。毕竟不是明台那样的小孩子。再者,明家的子弟在乎的并不是大少爷小少爷这样的名头,而是自己的教养”明楼听了这些话,着实佩服姐姐,正色道“是,明楼受教了。”   送了姐姐出门,看到明台还缠着阿诚没完没了,明楼又开始教训弟弟“有完没完了,上学要迟到了,东西都收好没有!”明台玩性正浓,被大哥吼了一嗓子,撇撇嘴扭头上楼去拿书包。明楼沉着脸说,“回来”。小少爷也不敢造次,乖乖退回来。明楼认真地看着他,并不说话,明台咽了一下口水答话“大哥,我书包收拾好了,可以出门了”明楼这才点点头,放他上去拿书包。? ☆、第 7 章 ?  明楼放学回家的路上买了两本画报。明台以为是给自己买的,又开始嘟囔,“怎么想起来买这个,看起来好幼稚。”这可把明楼给逗乐了,小不点儿还嫌画报幼稚了?但还是不动声色地告诉弟弟这是给阿诚买的。阿诚还没念过书,只能先看画报。明台很惊讶“阿诚哥哥那么大了怎么不去上学?”这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认为上学念书是理所当然的,不上学才是要挨揍的事儿呢!明楼没法跟他解释更多,只是说,你别大惊小怪,也不许问阿诚。还有,你别做梦自己也可以不上学。   到了家里,明楼招呼明台去书房做功课,也叫了阿诚进来坐在沙发上看画报。阿诚安安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画报,就听见明台做完了功课,交给大哥检查,顺便进入了当天的考问阶段。这是每天的固定环节,大哥又严厉,明台早就准备好自己的台词,今天上课都学什么啦,老师怎么讲的,有没有提问题他,他怎么答的,竹筒倒豆子般一套一套的。阿诚听的入迷,才知道上学读书是个很有趣的事。   放走了明台,明楼开始了他准备已久的谈话。   “阿诚,你看到了,上学读书是很有意思的。你愿意跟我和明台一起去吗?”阿诚不确定他是不是有这个资格,不敢回答。明楼扳着他的肩膀,“你抬头看着我,回答我呀”,阿诚抬起头,看到一双真诚而热切的眼睛,慢慢地问“我可以吗?”明楼拍拍他“当然可以。你来了我们家,就是这个家里的人。我和明台都去上学,你当然也要去的。只是,你从前没有念过书,一下子去学校可能适应不了。我想先在家里给你补习一段时间,然后再去”“我原来打算去孤儿院的……”   明楼并没有着急,他想了想跟阿诚说“读了书再去孤儿院不是更好?你现在去,除了干点粗活也帮不上忙。如果你念了书,有文化,可以在孤儿院做很多事情呢”阿诚想到院长嬷嬷的办公室里有很多书,觉得明楼说的没错,就点了点头。   明楼很高兴,“既然说了你是家里人,以后就管我叫大哥好了。除了读书,我还会教给你很多其他的事。比如,大哥大姐问你话,你要乖乖地回答,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但不要只是点头摇头”阿诚不由自主地又点点头,明楼挑了挑眉毛,阿诚立即说“我知道了,大哥”   门缝里伸出了明台毛茸茸的脑袋瓜,一脸同情地看着阿诚,“阿诚哥哥,你上当了。大哥教人读书可厉害了,比学校的老师厉害一百倍。我挨大哥的戒尺简直多的数不清,可疼了。”明楼正要数落弟弟,却看见阿诚自嘲地笑了一下说“我可不怕挨打”明楼想起这个孩子身上的累累伤痕,一把搂住他,“你放心,大哥不会打你”阿诚倒不以为意“我知道大哥做什么都是为我好的。”   明楼很认真地给阿诚拟定了一份学习计划,希望他突击一年多后能直接跟同龄人一起念中学,免得他年纪大了还在小学校,被人笑话。也许这样基础略差些,上中学以后也可以一边学习一边提高基础的。而且,他对这个孩子的资质十分有信心。   这样的计划使得他没有任何业余时间。每天除了自己的学业,还要督促明台。常常一家人都睡了,只有这兄弟二人的房间还透出灯光,哥哥还在批改读书笔记,弟弟还在奋笔疾书。他们都看到了彼此的付出,不能辜负。   阿诚想去上学,除了知识,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需要补充。明楼不但言传,更要身教。他只悄悄地提醒阿诚注意观察他的言行,然后照做。可怜明台不断被大哥当做反面教材来教训。阿诚是何等聪明,怎能不懂大哥的用意。结果,倒成了他每天不停地提示明台,“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走路要看路,说话要看人”“食不言寝不语”终于有一天明台撇着嘴说“阿诚哥,你是个叛徒。本来以为你是来陪我玩的,怎么跑到大哥那个阵营去了,比他还唠叨!再不理你了!”   ? ☆、第 8 章 ?  明楼教阿诚的东西越多,越发现孺子可教,于是国文、算数、科学、英语,一层层的加码上去了。阿诚不愿让他失望,从不抱怨从不拒绝,自己压力也越来越大,经常半夜偷偷爬起来看书,一来二去,病倒了。   接了阿香的电话,明镜火急火燎从公司赶到家里。一面忙着找药,一面给医生打电话又吩咐阿香缴了手帕来给阿诚敷上。阿诚烧的昏昏沉沉,听着木地板上急促的脚步声,和大姐压低了嗓音又急促的吩咐,突然觉得很幸福,这大概就是家的感觉吧。明楼回来听说阿诚病了,烧的还挺严重,吓了一大跳。急急忙忙地闯进房间,看到阿诚烧的小脸通红,已经沉沉睡去。大姐见他进来,嘘了一下,让他小声。接着就皱着眉头出来,把他拉进自己房里。“你是怎么照顾他的?阿香进来送饭的时候,看阿诚竟然烧的昏到在课桌上。你不知道他病了呀,还做的什么功课?他才开始学几天啊,你弄这么些书来,怎么能吃得消,你,你,你这不是揠苗助长吗?难道,你是这么长大的?我逼着你读过这么些东西吗?”明楼低着头,恨不能把自己的脸给埋起来。大姐说的对,自己太着急了,根本没顾及阿诚的感受。想起这段时间来阿诚学习的点点滴滴,他真是又佩服又心疼。“大姐,我错了。我一定好好照顾他。您今天急坏了,休息一会儿吧。晚饭的时候我来叫您。”明镜摆摆手,让他出去了。   明楼回到阿诚的房间,在他床边坐了下来。太阳快要落山了,落日的余晖正好照在孩子的脸上。已经吃了药,他睡的很安静,一只胳膊伸在外面。明楼轻轻地抬起他的手臂,想帮他放回被子里,却摸到了他瘦骨嶙峋的骨节,再仔细瞧瞧,皮肤上还留着旧年留下来的伤疤。明楼始终无法想象这个孩子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童年。他不知道,也不敢想,一个没有亲人呵护的孩子要怎样长大。眼前的这个孩子,饶是在明家将养了几个月,也没怎么长起来,像一个得不到阳光的小树苗,瘦弱而委屈。明楼这时候才意识到,成长是好复杂的题目,于他,于大姐,于两个弟弟自身,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有很多事情要做。   一周之后,阿诚的病已经痊愈。餐桌前,他刚放下筷子,大姐把汤勺递给他,“再喝一碗鸡汤”阿诚有点为难,又不好意思拒绝大姐。明楼陪着笑说“大姐,你这样不也是揠苗助长吗?”明大小姐还是急了“我这不是看他身体弱嘛,得给他多补补啊,这孩子也是的,多少补品吃下去也不见长点肉。”阿诚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一样,红了脸,搓着眼前的餐巾。明楼冲姐姐眨了眨眼,明镜也觉得这话让阿诚有点难堪,赶紧停住了,没在说下去。明楼对阿诚说:“吃好了就出去散散步吧。走一走再回房间看书。”明台赶紧一边扒拉着碗里的饭一边说,“阿诚哥,等等我。”明镜的注意力立即转向了小少爷,“哎呀,你慢点吃啊,噎到了怎么办?”明楼则瞪着他“说多少次了,嘴里有东西的时候不许说话,一点规矩都没有!”明台咽下最后一口东西,撅着嘴说“我吃好了,跟阿诚哥出去玩。大哥大姐慢用。”   说完起身准备走,看到大哥还盯着他,又没敢离开,乖乖地站住了。直到大姐出来打圆场“好啦,去玩吧。刚吃完饭不要跑啊,阿诚你看着他点。”明楼给姐姐盛了一碗汤端到面前,跟大姐说“明天早上,我要带他们俩出去锻炼。阿诚身体太弱,光补养也不行,还是要多锻炼锻炼。明台也要早起,大姐可别由着他耍赖啊。”明镜嗔道,你管教弟弟们,只要在理,我什么时候阻拦过。只不过有时候心疼明台年纪小罢了。   第二天一早,天刚微微亮。阿诚就起床换好了大姐给他买的新运动服。坐在客厅里等着和大哥明台一起去锻炼。明楼走出房间就看见这个细瘦的影子,拍拍他的脑袋,上楼叫明台去了。明小少爷还睡的天昏地暗,裹着被子誓死要跟大哥抵抗到底。明楼也不理他,抄起屋里的鸡毛掸子指着他说“早上锻炼的事,我跟大姐商量过的。我数三声,你赶紧起来,我就放过你。不然,大姐也救不了你。”“三”啪!鸡毛掸子拍在木床的床头,震的明台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大哥敢这样大动干戈地发出声音,说明大姐真的不会来救他了。小少爷非常识时务地立即掀了被窝开始穿衣服,不情不愿地跟在大哥后面出了门。   尽管不愿意起床,但是男孩子们总是对各种体育锻炼充满兴趣,每天跑步、打球,夏天游泳冬天滑冰,日子过的十分开心。叫明台起床的任务也逐渐落在阿诚身上。明台很快就发现,阿诚哥一点也不比大哥好糊弄。他敲完门,只要自己不言声,就要开始数“三二一”了。数完以后的结果,他已经不想再尝试,只有老实起床开门这一条路可走。? ☆、第 9 章 ?  新的学期开始了,阿诚穿着学生制服进了跟大哥同一所中学。明家虽在上海法租界住着公馆洋楼,内里却是世家风骨。从明镜开始,就在国立学校读书,并没有在上海贵族们常去的教会学校。早晚礼拜这种事情,他们一时还接受不来。况且,在国立学校,有更多寒门子弟,也能让小姐少爷们多了解世事不易。   阿诚摩挲着崭新的课本,拿出大哥送他的新钢笔,工工整整地写下了自己的大名“明诚”   此时的阿诚再不是那个揪着窗帘不知所措的孩子了。他体会到兄姐的关爱,同时也把一样的疼爱给予弟弟。在家里,他仍然会去厨房帮忙干活,会给大姐擦皮鞋,帮大哥和弟弟收拾房间。但这并不是劳役与驱使,而是对这个家庭真实的付出与热爱。就如同给他买新衣的姐姐和看功课的哥哥,他们都是这个家里的一员。他知道,接下来的任务是更努力地读书,让哥哥姐姐放心。只有做个好学生才是最乖的明家孩子。   一个学期很快过去,期末考试结束了。阿诚躲在学校的角落里,不知道怎样面对。他基础有限,国文历史基本过关,数学和英文则力不从心了,甚至,英文没有及格。他靠在一面墙后,脑子里嗡嗡直响,这墙的另一面是学校的光荣榜,大哥的照片就贴在上面,他根本不敢看那张脸。   他知道明家人对读书的重视,饶是明台这样调皮捣蛋又得大姐宠溺的孩子也不敢拿着没及格的成绩单进门。他想起来,小学的课程结束早,明台给大哥看了试卷后就已经被关在书房里两天了。又想起来,大哥上学期因为花太多心思在他身上,有些耽误课业,考完试就自己举着戒尺跪在大姐房里了。虽然,因为他之前有太多苦难,大哥大姐从未动过他一根毫发,甚至没说过一句重话,但他仍然只想把自己藏起来。他们的宽容,更令阿诚无地自容。   天色暗了,学校里的同学都回去了。明楼帮先生们处理一些成绩单的事情,以为弟弟们早已回去了,进了家门才知道阿诚并没回来。他已经意识到什么,匆匆地喊了司机送他去学校找阿诚。教室里,操场上,都没有。他担心极了,怕阿诚就这样跑掉,他现在可不是那个大字不识的小孩子了。   “阿诚,阿诚……”大哥的声音就在耳边,他能听出里面的焦急,阿诚是个懂事的孩子,终究还是不忍心看大哥着急,他坐不住了,默默地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明楼看见他,真是气急了,一巴掌打过去,拽着领子就把他拖上汽车。一路上,兄弟俩都没有说话。进了门,餐桌上还留着他们的饭菜。“先洗手吃饭”半晌,明楼就憋出这么一句。阿诚脸上挂着泪,默默地去洗手吃饭,明楼则大步上楼去找大姐。   “进来”   “大姐,阿诚回来了”“回来就好”明镜声音很平和,听不出什么怒气。转脸却问“你怎么样?”明楼好像想起了什么,他还没跟大姐汇报自己的成绩单呢。转身回到自己房间拿来成绩单呈给大姐,自己站在一旁。对于这份成绩,他有自信。所有功课都是全优,年级第一,他无疑是学校里最优秀的学生。大姐也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着他说“我明镜的弟弟就应该是最优秀的。”明楼忙答“是,大姐”但姐姐却接着说“但阿诚和明台也是我弟弟。明台让我宠坏了,是我的责任。阿诚呢,他的成绩也是你的成绩。”话虽不严厉,却听的明楼冷汗涔涔。“大姐”他刚要解释,却见明镜的眼神倏地一下冷厉起来,后面的话他硬生生地咽回去了。“不用解释,我明白。你也用了心,他也使了力。他基础薄弱,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就是要告诉你,一来不能放弃他,二来也要教他不放弃自己。你一向能坦然面对自己的错误,也要教他学会面对”   “是,大姐”明楼心悦诚服,恭恭敬敬地给大姐鞠了一躬。   明楼回到餐桌前,阿诚已经吃完,站在餐桌边上不知道要怎么办。他也没理,自己盛了饭迅速扒拉完,放下碗跟阿诚说“让阿香收拾,你跟我来”阿诚咬了一下嘴唇,该来的总会来的。   进了书房,明楼也没客气“跪下”阿诚就直挺挺地跪在了脚边。“打你一巴掌,冤枉了?”阿诚摇摇头,眼泪又下来了“我说过没有,不许点头摇头,要回话”阿诚抽着鼻子说“不冤枉,阿诚错了,该打”明楼正色“你倒说说,你哪错了,为什么挨了一巴掌”阿诚嗫喏着“没考好,英文不及格。”   明楼嗤笑,“我就知道你没明白。我问过你成绩吗?还没问怎么知道你不及格的?”阿诚傻眼了,是啊,大哥一直也没问过考试成绩的事情啊!他低下头默默思忖今天发生的事。明楼告诉他,成绩不理想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用一年多的时间补习别人全部的小学课程已经是完成了一件别人无法完成的事情。   阿诚听完,暗暗地舒了一口气。   没想到,正题还没开始呢。   明楼站起来,看着阿诚的目光有点居高临下。“我说没说过放了学就要回家?”   “说过”   “说没说过不能按时到家要打电话回来?”   “说过”   “说没说过不管有什么困难要告诉我?”   “说过”   “说没说过有错误要面对,要改正”   “说过”   “那你说你今天怎么回事?”   阿诚恍然大悟,“大哥,我错了”“那你自己说,错了怎么办?”阿诚不知道。或许今天是逃不过大哥的板子了。他从小挨过桂姨无数毒打,心里对挨打的疼痛只有无限的怨恨和恐惧。这一次却是满心羞愧,涨红了脸,不知道怎么回话。   “自己去把春凳拿进来。”大哥发了话   他默默地站起来,去厨房拿了春凳进来,规规矩矩地在上面趴好,等着板子落下来。明楼取了戒尺,毫不客气地说“十下,让你长长记性,自己数着”戒尺结结实实地落下,阿诚不敢哭,忍着眼泪,规规矩矩地报数。十下打完,他从凳子上起来,看了看大哥,复又跪下“大哥,我错了,以后再不敢了。”明楼心跳的厉害,声音都有点抖,只说“知道错就好,起来吧。”接着又吩咐“明早把所有的试卷都拿来我看。这个假期要把功课补回来,下学期好好努力。以后功课上再出问题,跟明台一样。”“我知道了,大哥”阿诚就要出门,明楼突然又叫住他“这是为了你好,跟桂姨不一样。”“我知道的”阿诚眼里闪着泪。   接下来,阿诚就开始享受比明台更严格的待遇,不同的是,他从不像明台一样耍赖,当然更不敢跟大姐告状。只要有粗心大意,心不在焉,大哥一个眼神看过来,就只能自己送上戒尺。大哥告诉他,大姐说了,他的成绩就是大哥的成绩。他宁愿挨大哥的戒尺也不敢看见大哥因为自己去大姐面前。? ☆、第 10 章 ?  寒假里的一个早上,明镜拿着手提包准备去公司上班。明楼叫住他,接过阿香手里的大衣,帮姐姐披上。“姐,我今天要出去一趟。”“去吧”明镜了解弟弟,不是那种惹是生非的淘气孩子,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去做什么呀?找同学吗?”明楼并不敢瞒着姐姐,且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我一个同学的哥哥,要去苏联留学了。他帮我们剧社排过戏,大家约好了,去送送他。明镜念叨了一下,“去苏联啊。听说蒋大少爷也去了呢。”明楼说“是的,就是同一批,去莫斯科大学的学生”明镜想起了曾经熟悉的身影,有点愣愣的。“大姐?”听见弟弟呼唤,才缓过神来。“哦,你去吧。天冷,要多穿点衣服”随即出门了。   明楼和同学们一起簇拥着他们的偶像去了火车站。青年才俊们在站台上热烈地握手,拥抱,告别。明楼的同学拉着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过来,看起来也是即将远行的学子,“明楼,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叶大哥。这是我同学明楼。”那青年一边仔细地大量着明楼,一边问“你是明家的大少爷?”明楼被看的有些不自在“是,叶大哥。您认识我?”那青年笑了,“我们应该没见过。但是我确实认识你呢。明镜是你大姐吧?”有人提起姐姐名讳,明楼略正了正身子回答“正是家姐”那青年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跟你姐姐是同学。听她提起过你呢。”明楼心中微微动了一下,什么样的同学,还会聊起家里人?心里这样想,脸上却没动声色。那青年叹了口气,老气横秋地说“你姐姐这些年不容易。你好好读书,别辜负他”明楼更加疑惑,只客气地回他“明楼知道家姐不易,自当努力奋进,替家姐分忧”   汽笛响起,远行的人们逐渐登车,站台上送行的人群挥着手,缓缓散去。   明楼跟同学们向外走,没想到却碰到了大姐。他觉得姐姐看起来跟平时有点不一样。“大姐,你怎么来了?”“哦,我在车站附近谈点事情,想着你应该也在,就打算在这儿等着你,可以接你回去”明楼挎起姐姐的胳膊,“我自己也可以回去的,天气这么冷,你站在这儿别冻坏了。”他突然想起刚才那个青年。“姐,你是不是有个同学姓叶,他这次也去莫斯科大学呢”“啊,姓叶。哦,我离开学校很久了,家里事情多,跟同学们很久不联系了。你这么一说,仿佛是有个姓叶的同学”明楼觉得姐姐的回答有点奇怪,随便问一下而已,姐姐好像在解释什么。而且从那位叶大哥的言辞上看,应该他们很熟悉才对。但他也没有追问下去的打算。   吃了晚饭,明镜就闷恹恹地回了房间。明楼自己回到书房里看书。明台拖着阿诚在客厅里玩。阿诚惦记着大哥布置的功课,很快就躲回了自己的房间。明台百无聊赖就去大姐房里撒娇。他敲了门,里面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传出大姐的声音,他又用力敲了几下,大姐开了门,手里攥着白色的丝绸手绢。明台向往常一样扑过去,要大姐抱。明镜却拍了拍他的小手,多大了,还要姐姐抱。这个小精灵听出了姐姐声音的异常,眨了眨眼,问“大姐哭了?大姐乖呀,不哭。爱哭的孩子不勇敢。”明镜眼睛又有点红,吸着鼻子说,“好,大姐听明台的,勇敢,不哭。”但她终究没法过多掩饰,只能想法子把小家伙支出去。“明台,大哥让你背的英文你背好了没有呀?给姐姐听听”这就是戳中了他的死穴,他嘟着嘴“我不要。大哥说明天才检查,现在不要背”明镜摸摸他的头“那快回去背英文吧。大哥刚说明天一早要听的。阿诚哥哥英文不及格挨揍了呢”明台一直以为阿诚那天挨了大哥的打是因为考试不及格,他想腻着大姐,又怕大哥,不情不愿地出去了。   而小少爷终究不是能自己乖乖坐在房间里温书的人,又去客厅里磨着阿香。明楼出来倒水,看着他上蹿下跳。明台看见大哥,担心他想起背英文的事情,觉得得找个话题岔开,突然说“大哥,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明楼狐疑地看着他“你有秘密告诉我?干什么坏事了?”明台倒不愿意了“我要是干了坏事,不躲着您就不错了,还能自己送上门。你来,你来嘛”他拖着大哥进了书房,神秘地告诉大哥“我刚才看见姐姐哭了”明楼皱着眉,推开弟弟上了楼。站在门前正要敲门的时候,却停了下来。他迟疑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明台还在房间里东摸西看,明楼心里有点乱,呵斥明台“懂不懂规矩,不能乱碰别人东西”明台瘪这嘴,“大哥又不是别人”被瞪了一眼马上不说话了,想要溜走。大哥突然说“英文背完了吗?明台早上我检查,错一个词打一下手心。”这个悬在头上的雷还是劈了下来,明小少爷灰溜溜地跑了。   明楼终究觉得大姐昨天的行为很反常,大姐上班后他主动从阿香那里求了个打扫房间的任务。大姐的房间整洁而清雅,有淡淡的明家香味道。床头有本书,他没见过。封面上赫然写着《□□宣言》他听说过这本书,翻开扉页,有一行陌生的笔迹“明镜惠存。叶”明楼好像明白了什么,他想起了昨天那个英俊的青年,想起大姐红红的眼圈,想起昨天明台的告密。   他已经快十六岁了,《红楼梦》《牡丹亭》也读过。他知道男女之间会产生超越生死的情感,自己还不能体会和理解,但他相信那是会存在的。他猜不透大姐和那位叶先生之间有怎样的情愫,但他知道,叶先生离开了,而且会离开挺长一段时间,大姐还在上海,还在家里。? ☆、第 11 章 ?  新年如期而至。明家上下热热闹闹准备过年。明镜在厨房里看着阿香学煎蛋饺,明楼抱着留声机反复听着余叔岩老板的新唱片。阿诚是最忙的一个,一边陪着明台检阅晚上放的花炮,一边帮明楼搭一句《搜孤救孤》的公孙杵臼。明台突然问,“阿诚哥,为什么说舍命容易救孤难”阿诚笑道,“就是说,把你养大比要了命还难”明台不服气“难道把你养大就不难?”明楼则摇头晃脑地念白“养你二人呦,那是难上加难!”明台来了神儿,“我还真觉得程婴那个老头儿挺憋屈,要是我,宁愿做那大将韩阙,来个痛快的。”说罢抄起一把笤帚舞的高兴。明镜从厨房出来,夺过笤帚,在明台身上拍了两下,“大过年的,不知道说点吉利话。”又指着明楼,“快把那个给我关了,就不能听点喜庆的。”明楼关了留声机岔开话题,“大姐,天蟾舞台新开张,初五开箱去看戏吧。请了荀慧生老板呢”明台听说去看戏,开心的直跳脚,“太棒啦,荀慧生就是白牡丹呀。我要看,我要看”明镜点着他的小脑瓜“正经东西记不住,听书看戏没你不知道的。不许看《战宛城》,只能看《荀灌娘》”阿诚不明所以,明台偷偷告诉他“《战宛城》是粉戏”话没说完,被明楼狠狠拍了一巴掌“不学好,大过年的,讨打是吧?”明台哼唧着“过年不能打孩子,哼!”   到了初五戏园子都开箱,明镜如约带着弟弟们去天蟾舞台看戏,戏码是盖叫天的《武松》。明楼说这样打打杀杀的戏都是小孩子看的,他不去了。大姐根本不信他那一套,平时看戏最积极的人就是他,今天突然说不去,一定有鬼。明镜坐在沙发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弟弟“明大少爷,你有什么安排,老实说吧。”明楼回答“跟同学有个聚会”“大过年的,你们这些同学不在家里过年,聚什么会?不许去!”“姐……”“我说不许去就不许去!”明楼想了想,把心一横,“姐,北伐战争开始了,你知道吗?我们一些同学排练了一部话剧,支持北伐,还想帮助募捐”明镜气坏了“排话剧,支持北伐?你怎么不直接去打仗啊?还募捐?生怕孙传芳找不到你们这些不安分的学生吗?”“姐,你要是同意,我真想去参军呢!还打算跟同学一起去报考黄埔”明镜一个耳光就打过去“你敢!”明楼捂着发烫的脸,觉得很委屈“姐,我不敢。我有同学都去广州了,我没敢跟他们一起去。我知道您不答应。我会好好读书,也就是参加学校的正常活动啊。再说,再说您不是也支持北伐吗?您偷偷安排了多少明家的棉纱运去广州做军装?”明镜厉声道“住嘴!跟我上楼!”阿诚和明台吓坏了,估计大姐今天是不会放过大哥了,赶紧偷偷溜进房间,也不敢再提去看戏的事儿。   明楼忐忑地随大姐进了房间,默默等待大姐的教训。没想到大姐温柔地说“坐下说吧”明楼倒踌躇起来,看看大姐不像发火的样子,斜签着身子坐在旁边。大姐叹道“你呀,看起来老成,到底是个孩子。我先问你,棉纱的事情,你听谁说的?”明楼老实回答“您是晚上在客厅里打电话的。我本来在看书,担心您说我不早点睡觉,听见脚步声就把灯关了。”“后来你就每天都偷听是吧?”“大姐,我房间就在一楼,不听也不行啊!”明镜悄悄地吐了一口气,还好,不是通过其他渠道透露出去的。接着又严肃道“你听见也罢了,在客厅里嚷什么?两个小的听见了怎么办,小孩子说话没轻重传出去还了得?再说说你们这个活动,你们当那些军阀都是聋子还是瞎子,就是租界的警察,也不是吃干饭的!就凭你们这些毛头小伙子?我再跟你说一遍,不许去!”   最终一家人还是去了天蟾舞台,明楼一路上闷闷不乐,明镜也不理他。回到家来,明台兀自兴奋不已,跟阿诚一起模拟武松打虎的桥段。明楼进门就把自己关进了书房,思索如何说服大姐。然而明镜并不打算给他任何机会,直接下了禁足令。告诉他这个寒假都不许出去找同学,要在家好好温书准备考大学。还扬言要是考不上像样的大学就别再进家门。这话倒也吓不到明楼,以他的成绩,只有他看上哪所大学,没有他考不考的上的问题。只是,这禁足令实在令他无法接受,又不敢跟大姐顶嘴。明家大少爷还很少碰到这样让他无计可施无可奈何的局面。   傍晚,阿诚敲门进了书房。跟明楼说“大哥,我明天想去从前住的弄堂看看。”“做什么?”阿诚忽闪着圆眼睛,认真地说“从前桂姨让我干很多活,弄堂里有个黄老伯和他儿子阿平经常帮我。我想去看看他们。”明楼真是打心眼里佩服这个孩子,他想,如果是他,恐怕也不愿意再回想和面对那段痛苦的记忆。而阿诚仿佛只是有选择性地忘却了痛苦,黑暗中的一点点闪光他都铭记在心。他拍拍阿诚的肩“好啊,你去让阿香看看家里还有什么年货,带些过去。”阿诚笑了“不用的,大哥给我的零花钱还有呢,我要用自己的钱给他们买东西”明楼也笑了“自己的钱?你的钱,我的钱,哪一分一毛不是大姐的?”说完这话,心里憋的那口气好像松了些。他这个人,他的家,哪个不是靠大姐呢?也许,让大姐满意才真是他应该做的。? ☆、第 12 章 ?  第二天,明楼请示了大姐,带着两个弟弟一起去了阿诚曾经住的那条弄堂。邻居们都夸阿诚命好,成了明家的少爷,从一个吃不饱的小可怜变的锦衣玉食了。阿诚真诚地向每个帮助过他的人道谢,把带来的年货都分给了大家。明台也把兜里的糖果都掏出来,分给了弄堂里的小孩子们。明台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地方,拉着阿诚的衣角“阿诚哥,这些小朋友家里都没钱读书吗?”阿诚说“也不一定,但凡家里过得去,大人还能做工的,也能让孩子读点书,也不是都像我一样”明楼告诉他,这里很多小孩子都是半工半读的,除了上学还要做很多零工贴补家用。明台竟像个小大人似的长叹了一口气。   明楼似是明白了大姐的苦心,也渐渐淡了心思,不再提什么学生活动的事了,只一心一意地温习功课,常常熬夜到很晚。   明镜心疼弟弟,热好了牛奶给他送到书房里。“你能安心读书,姐姐也就放心了。注意身体,别累着。”接着又问“你打算考哪所大学,读什么专业啊?”明楼回答姐姐“我想去南京读东南大学,学习经济专业,希望将来能帮到姐姐”明镜笑弯了眼睛“去南京读书也好,离家也不太远,家里的事情姐姐也能应付,你尽管选择自己喜欢的专业就好,将来做个学者。”明楼试探地问到“姐,我肯定用功读书,只是有个请求”“什么请求?”“我想,将来要想读经济大概也需要了解一些实际的业务,姐姐能不能把公司的一些业务交给我做。比如棉纱厂……”说起棉纱厂,明镜立即警觉起来“你想干嘛?”明楼拉过姐姐的手,攥在自己的手心里。明镜第一次感到,弟弟的手掌变大了,已经可以把她的手牢牢攥住。   成熟的男声也在耳边想起“姐,你也知道我的心思,既然我们明家支持这件事,也让我参与一下,算是成全我的心。还是姐姐您掌总,一些跑腿的事情交给我办,总比外人可靠”明镜摩挲着弟弟的手“我知道你的心,只是这个事情有风险,你没有经验,万一出问题怎么办?那不是要了姐姐的命吗?”“姐……我相信你有万全之策,渠道也都是安全的。若是真的很危险,那您也别做了。弟弟们还小,您要是有危险,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明镜想了想,终于说“好,姐姐答应你。”   1927年,这是对明家,对上海甚至对整个中国来说都是很不平静的一年。   国民政府的北伐战争看似顺利,实则暗流涌动。明镜以考大学为由让明楼终止了对家里一切生意的接触。她虽然年轻,但在生意场上也多少有了一些经验。且明家的生意都是与经济民生息息相关的业务,想不趟进政治的浑水也不容易。这个时候,她可不能让弟弟分了心,犯了错。   况且明大少爷此时也不敢怠慢,万一在考大学这个事情上有什么闪失,别说被人看笑话,他自己都是没胆量迈进家门的。? ☆、第 13 章 ?  进入春天,上海的局势越来越紧张,街上时不时会传来枪声。好在明家是住在相对安全的法租界。明镜甚至让明台在学校请了长假,不敢放他去上学了。   明楼和阿诚在同一所学校,且这个时候课业正紧,就由家里的司机每天接送。即便如此,大姐每日在门口千叮咛万嘱咐,生怕兄弟俩出门上学就回不来了。   四月里的一天下午,两人刚刚走出校门,突然一个人影从远处跑来,拉开车门就跟他们一起上了车。他们刚要呼叫,那人突然说,“阿诚,是我!”阿诚瞪大了眼睛“阿平,怎么是你啊!你去哪?我送你回家”阿平脸色惨白,呼吸急促“不,不,我不能回去,我受了伤”阿诚吓坏了,说“那我们赶快去医院”“等等”明楼叫住司机,看着阿平的眼睛,脑子里飞速的转了一下,跟司机说“回家。”   车子缓缓驶入明公馆,明楼吩咐阿诚扶着阿平下车进了自己的书房,转身就去给明家的私人医生打了电话。   在房间里,阿诚把阿平扶到沙发上躺下,紧张地问“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受伤?”阿平只说“有人追我,我崴了脚”阿诚才不相信“你好端端的在厂子里做工,怎么会有人追你?黄老伯呢?你怎么不肯回家?”阿平沉默了,两行清泪落下……   明楼进来淡淡地说“医生一会就来,你放心,我家的私人医生,很安全”接着他带阿诚进了里面的卧室。阿诚觉得自己闯了祸,毕竟阿平是因为认识他,才上了家里的车子。明楼安慰他“这事不怪你。只是你确定这位朋友不是什么坏人吗?”阿诚说“别人我不能确定,阿平哥和黄老伯都是很好的人。就跟大哥你一样好。”“那就行。阿诚,你听着,我猜阿平可能是□□,最近四处在剿共。所以他在我们这儿的事情不能让别人知道。而且,看样子黄老伯已经出事了。”阿诚用力地点点头,然后不安地问“大姐和明台呢?”明楼笑他“大姐和明台是别人吗?大姐那里我去说,明台现在不去上学,也没法出门,倒也不怕。再说,小孩子还不好办,哄他说是你同学,放学路上崴了脚就得了”   近期局势混乱,明镜不止一次跟他们说放学就回家,不要在外面停留,不要多管闲事。况且,大姐年年月月地耳提面命要他们兄弟好好读书,不要关注政治。如今,阿平躺在这里。阿诚不知道明楼要怎么跟大姐交待。“怎么交待?我也不知道怎么交待啊!”“那,大姐会不会发火?会不会?”“会不会什么?揍我?阿诚,这个事情要是挨一顿打就能解决,那也不是事儿了。”“大哥,那我自己去跟大姐说”明楼一屁股坐在床上,哼了一声“你去说,大姐什么脾气你不知道?我跟你一起回来的,我能说这事儿我不知道,都是你干的?就算我真不知道,你觉得大姐能饶的了我么?”“那,那怎么办?”明楼坐起来,挺了挺腰背,“阿诚,这样的事,如果你不管。就要在看到阿平的第一时间表示你并不认识他。”阿诚长大了嘴“啊,可是我认识他啊,而且,他真的不是坏人。”阿诚从没撒过谎,而且大哥大姐也经常教育他不可以说谎,他完全没办法理解大哥刚才说的话。明楼知道他心眼实,大概接受不了这种理论。“是,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阿平不是坏人。所以我帮你把他带回来,带他回来,就得面对大姐。算啦,你也别多想了,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我既然跟你一起带他回来,肯定会管到底。他现在躺在咱们家了,大姐也一定会管到底的。大不了,认个先斩后奏的罪过,让大姐出出气。”   明镜的汽车引擎声刚传进来,明台就奔向大门,跟姐姐汇报“阿诚哥哥带了个同学回来,他同学在路上崴了脚,医生在给他看病”明镜推开房门,明楼和阿诚立即紧张地站起来,大姐并没理睬他们,她看了看沙发上躺着的阿平,跟医生寒暄了两句。阿平不好意思地打了个招呼,叫了声“明大小姐”明镜转头看着明楼和阿诚,平静地说“你们两个跟我来。”   在明镜的房间里,阿诚紧张地揪着自己的衣角。“你们两个谁先说啊?”“大姐!”阿诚先张口了。明镜抬了抬眼皮,看他紧张的小脸通红,“阿诚,你别告诉大姐这个人是你同学。这个话只好蒙一蒙明台的。”她把脸转向明楼“我说的不对吗?什么同学穿着这样的衣裳去上学?什么同学上学的时候两天不洗脸?什么同学崴了脚就要请大夫打石膏?什么同学管我叫明大小姐?你们俩倒是说说?”明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大姐,您让阿诚出去吧,我来解释。”明镜点点头,阿诚看着大哥,大哥给了他一个坚定而安慰的眼神“去吧,看看阿平怎么样了。”   阿诚轻轻地关上门,明楼一五一十把经过都告诉了明镜,他并不确定大姐会是什么态度。低下头,静静地等待结果。明镜很久没出声,明楼刚抬起头来,大姐就恨恨地说了一声“你们呀,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明楼赶紧说“大姐,我错了。”明镜冷笑一下,“明大少爷,你何罪之有啊?”明楼咬咬牙“请大姐原谅我先斩后奏”“哦,先斩后奏,你倒聪明,给自己安了这么一个不痛不痒的罪名。”明楼并不打算退缩,他整理了一下思路,“大姐,今日之事,无非救与不救两条路。若是不救,只能阿诚第一时间不承认认识这个人。而阿诚这个孩子从不会撒谎,那样的情况下又怎么能生出这样的心思,就是现在他恐怕都说不出不认识阿平的话。当然,我当时也可以帮他圆场,表示并不认识,不带这人回来。可大姐,弟弟的为人您清楚,我如何能做这样指鹿为马,见死不救的事情。我若能做这样的事,大姐您又如何容我站在这里。我长这么大,就挨过一次家法,不就是因为跟您说了谎吗?那滋味我还没忘呢。既然我让他上了车,决定救他,就不能送他回家去。他被人追捕,家中定有埋伏,如今全城戒严,医院里恐怕多的是耳目,一旦进去,不是羊入虎口?情急之下,我只能带他回来。”   明镜不禁为弟弟的心思缜密而叹服,只说“回来容易,离开难啊!算了,医生刚说他是踝骨骨折。伤筋动骨一百天,先让他在家里养着吧。离开的事情回头再说,或许过些时日,局势能好些。”明镜最近压力也很大,三天两头有人去厂里闹事,抓□□,她四处斡旋才平静下来。想想这些,她有些颓然地坐在床边。明楼蹲下身,把大姐冰冷的手贴在他刚才因情绪激动而发烫的脸上,“大姐,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明镜的心安静下来,顺势捏了一下弟弟的脸,“长大了。”明楼不好意思起来“姐,人家都是大人了,还捏脸。”明镜正色道“多大也是我弟弟,也得听我的。你这个先斩后奏的罪过,我可记着呢,回头再跟你算!”? ☆、第 14 章 ?  一百天很快过去。大姐安排阿平去了苏州老家的工厂。此时,明楼的录取通知书也到了。他如愿考上了东南大学。明镜看着通知书高兴的合不拢嘴,明台缠着要送大哥去南京报到。明楼笑他“你哪是想送我啊,是想去夫子庙玩的吧。再说,哪有拖家带口去读书的。”大姐说“怎么没有,还有人带着妹妹和裹小脚的母亲去留洋呢!”“明台放心,大姐带你们一起去南京送大哥读书”   阿诚是真心舍不得离开大哥。整个假期,他哪里也不想去,每天都默默地帮大哥收拾书籍,打点行李。大哥依旧每天一早一晚地布置功课检查功课。终于在即将离家的前一晚,明楼坐在书桌前对他说“阿诚,从明天开始,大哥就不再给你布置功课了,你得能自己安排学习。要能了解自己学习的情况,要会取长补短。学习久了可以休息调剂,但是不能完全放松自己。你有时候还是有些毛躁,这样的毛病得改掉。我假期回来要看你试卷的,再有这样的问题,我可不客气。考试成绩也要全优才行,不然……”阿诚笑了“大哥,您怎么比大姐还唠叨啊!我都记住了,会用功学习的。大姐不还在家呢吗?我哪敢放松啊!”“好小子,大哥说话都敢顶嘴了呀!”说着就要去拧阿诚的嘴,阿诚笑着躲开。   明楼叫住他“你别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说呢。我不在家,你要照顾好大姐和明台。明台的功课以后就交给你了,我怎么管的,你就怎么管。”阿诚撇撇嘴“咱们家小少爷你都管不住,我哪敢管他,说多了倒要被大姐骂”“怎么说话呢?我不在家,你就是明家的男人,是明台的哥哥。你要心疼大姐,爱护弟弟,他若不听,你也要拿出哥哥的样子来,该怎么管教就怎么管教,大姐也不会拦着你。我告诉你,明台的功课要是有一点落下,我定要问你个教不严,师之惰的罪过。”看到明楼严肃起来,阿诚也一本正经地回答“我知道了,大哥放心。”明楼好像想起了什么,从抽屉里拿出那个让阿诚和明台又恨又怕的红木戒尺,说“这个以后归你了。”   正说着,阿香来敲门“大少爷,大小姐说让您换身衣裳去小祠堂里烧香呢。”明楼立即起身,阿诚也马上帮他找出黑色的正装换上。   来到小祠堂,大姐正静静地等着他,姐弟二人双双跪下,给父母的牌位磕了头。明镜似是有感而发,突然大放悲声。明楼吓坏了,他从未见过姐姐这样,忙搀起她坐在椅子上。掏出手绢帮姐姐擦眼泪。明镜哽咽着“没事没事,姐姐这是高兴的。七年了,总算了了一桩心事。我就是现在死了,也能面对父母了”明楼急了“大姐,你说什么呢,什么死啊活啊的”明镜笑了“是,大姐糊涂了,不该乱说。明楼啊,你也算是帮姐姐圆了梦啊。我十七岁的时候,北大开始招收女学生。当时我就想,再过一年,就可以上大学去读书了。”明楼何尝不知姐姐当年也是学校里数一数二的好学生。可是,还没过一年,刚刚一个月以后,父母就去世了。他们离去时,也带走了大姐读大学的梦想。大姐就是在他现在这样的年纪,撑起了整个明家。明楼几乎不敢再想下去,他无法想象大姐靠什么力量抚养着他,甚至还有明台和阿诚。他不能确定如果是自己,是否也能有同样的勇气。   想到这些,明楼跪在姐姐面前“大姐,我会好好读书,好好孝敬你,不让你担心。”说完,眼泪也掉下来。十七岁的小伙子不愿让姐姐看见眼泪,把脸埋在姐姐的怀里。? ☆、第 15 章 ?  再多的不舍也不能拖慢离别的脚步。明楼终于离开了家,开始没有姐姐庇护的大学生活。   明公馆里明台的嬉闹声依旧,只是不再有大哥的斥责。取而代之是大姐高一声低一声的呼唤“阿诚呀,你去看着他,不要让他爬高上低;阿诚,你去盯着明台把弄湿的衣服换掉不然要生病的;阿诚,明台的功课有没有做好啊!”明台本就处在一个“狗都嫌”的年岁,现在家里唯一的大黑脸又不在了,更是有恃无恐上蹿下跳。阿诚每天无可奈何地应付大姐的要求,竭尽全力地看着这个小少爷,还要一丝不苟地完成自己的课业,真是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   即便如此,这个小少爷还是惹祸不断,今天打碎了教室玻璃,明天弄哭了班里的同学。要不是他成绩还好,估计都要被学校退学了。每次他惹了祸,不是要阿诚充当家长去学校跟老师道歉,就是两人一起被大姐拉进房里罚跪。   阿诚觉得委屈极了,都是那个混小子惹是生非,跟他有什么关系?但大姐是家里绝对的权威,连大哥都不敢说半个不字,他又如何敢反驳?只能默默地回房给大哥写信。而往往信写好了又被他撕掉,仿佛倾诉过就好,并不真的需要让大哥知道。而且,大部分时候的确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阿诚唯一能坚持的是给明台检查功课。对于学业上的事,大姐也是不肯放过的。而且,大哥当年给他补习时的字字句句言犹在耳,他也能学出几分样子来。某天阿诚在标出明台的几处错误后,把本子丢给他,“错了三道题,改过来。我会再出同类型的十个题,都做对了再出去”明台像泄了气的皮球,嘟着小嘴“十道题?这么多?”阿诚看都不看他“不许再错,不然再做十道。你看看你写的有多潦草,要是大哥,早给你撕了。”这话,明台绝对相信。要是大哥在家,同样的错误有两次,戒尺早落下来了。阿诚哥和大姐都心疼他,总是舍不得的。阿诚看他乖乖去做功课,忍不住说他“我说明台,你就不能乖乖的别惹祸吗?你在学校干的那些坏事,我真是能瞒就瞒,真不知道还要替你挨多少骂。你干多少坏事,大姐都要算我一份。”   明台笑说“我们家不就是这样吗?你考试成绩不好,大姐不是一样要骂大哥的?哥哥也不是白叫的呀!”阿诚不服气,“你光看见大哥挨骂,就不知道他回来怎么罚我了?”明台虽小,但也知道大哥就是这样,在大姐面前从来都是把责任拦在自己身上的,收拾起他们来也绝不留情。   阿诚来到明家,一字一句都是大哥教的,他几乎跟明台同时读书,不但很快超越了他这个小毛头,现在已然是同学中的佼佼者。明台见识过阿诚为了读书所下的功夫,更见过阿诚犯错时大哥的戒尺是如何两下就打肿手心。明台突然问“阿诚哥哥,你害怕大哥吗?”阿诚愣了一下,他好像没想过这个问题。仔细想了想,才回答“我不怕。大哥虽然严厉,容不下一丝错误,但我知道他很关心我。他的关心,跟大姐不一样。”明台说“我其实更害怕大姐”阿诚哈哈大笑“我知道,因为你怕洗头”提起了小时候的笑话,明台不乐意了“我现在也不怕洗头了呀,可是我还是最害怕大姐。大姐教训大哥的时候可凶了,大哥都不敢吭声的。”阿诚说“长辈教训,小辈当然只能接受,哪个像你一样无法无天,还敢跟大姐顶嘴的。”明台说“反正大姐也不会真的生我气。其实,我特别害怕大姐哭。她一哭起来,我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恨不能让她打我骂我,可她偏偏不会,只是哭。”   阿诚从书桌里拿出大哥留给他的戒尺,冲明台晃了晃“看见没有,大哥军令在此。你要是再调皮捣蛋惹大姐哭,我就揍你。”   阿诚当天突然有感而发,把他和明台的对话写信告诉了大哥。大哥很快回了信“当年大姐说阿诚的成绩就是我的成绩。如今,明台的错误就是你的错误。”? ☆、第 16 章 ?  转过年来,国民政府在南京成立,东南大学也与其他学校合并成立了“国立中央大学”。新的国立大学自然要有新气象,当局请了不少当时政局商界学术名流来撑场面。而经济系请来的著名教授却是汪芙渠。   明楼其实并不清楚两家是结下的是何等仇怨,只知道父亲临终遗言“明家三世不与汪家结盟、结亲、结友邻。”也罢,父亲倒没说汪家人不能给明家人当教授,再说谁来当教授,是学校董事会的事,他一个学生,说了也不算。   立校那天国民政府的政要都参加了仪式,明楼作为学生代表在主席台上讲了话,跟各界名流们握了手。明大少爷,温文尔雅仪态翩翩,引得不少人侧目。时任江苏省教育厅厅长的周佛海握着他的手问,“明楼同学是哪里人啊?”明楼朗声回答“祖籍苏州,家在上海。”汪教授在侧插话“这是上海明氏二房的大公子呢。”周佛海笑道“明家厉害呀,听我太太说二房里那位女公子在上海商界长袖善舞,连我岳丈都佩服。没想到这位长公子又文采风流,芝兰玉树。”明楼心想,这位长官停妻再娶闹的沸沸扬扬,他自己倒大言不惭,心里就存了几分鄙夷,面上淡淡地说“您过奖了”   汪芙渠忌惮两家的往事,他不知道对于那些旧事明楼到底知道多少,所以经常有意无意的试探。明楼因两家关系敏感,担心大姐生气,有意与汪教授保持距离。   明楼是明家二房唯一的血脉,家里的产业将来必然都是他的,这令汪芙渠不能不生觊觎之心,于是不断通过学术探讨拉拢他。明楼虽然厌烦这样的拉拢,但他这样好学的学生又不能抗拒对知识的渴望。只能半推半就地参与一些纯学术的活动。   在一个学术下午茶活动中,明楼见到了汪曼春。   她真是一丛玫瑰花,明丽而热情。   明家规矩甚严,子弟们都谨言慎行,女孩子们也都温婉良善,明楼从没见过像汪曼春这样敢说敢做,敢爱敢恨的女子。刚见过几次,她就大胆地表露自己的爱慕之情,主动邀请明楼一起吃饭,打球,看电影。明楼虽计较两家的关系,却又不知如何拒绝。即使他是在学校里呼风唤雨的新闻人物,但第一次面对感情的小伙子往往又是胆怯而笨拙的。   汪芙渠对这件事自然乐见其成,有意无意的给他们制造见面的机会。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年轻人掉进温柔的陷阱。? ☆、第 17 章 ?  自从明大少爷掉进了温柔乡,就忘了每周一次电话地督促两个弟弟的学业。即使没有大哥的电话,阿诚也不敢怠慢,每天认认真真地预习复习做功课,日子过的跟家里那台座钟一样准。他征得大姐同意,每周都有两天下午放学后去孤儿院帮忙。常常帮院长嬷嬷抄抄写写,或是教孩子们写字画画。   星期二的下午本是去孤儿院的日子,院长嬷嬷托人送了信来,说下午有民政厅的长官过去慰问,阿诚就不用去了。   阿诚突然有了这个空闲,就去明台的学校接他回家。到了学校却没看见那小家伙的影子。老师说明台下午肚子疼,派了两个同学送他回家了。   阿诚赶紧飞奔回去,家里却只有阿香在干活,阿香奇怪地看着他“阿诚哥,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用去孤儿院么?”“明台呢?”阿香看看座钟“小少爷啊,这会儿快回来了吧。他大概以为您今天回来晚,要在路上多玩一会儿”阿诚摔了门出去,阿香不明所以“阿诚哥怎么脾气也变大了,真是奇怪!”   没多久,就听见阿诚在门外大吼“你再跟我说一遍,下午去哪了?”接着就听“嘭”的一声门被撞开,明台是被阿诚一脚踹进屋里。明台哪肯服气,坐在地上大哭“你踢我,我告诉大姐”   阿诚一个巴掌就扇过去,明台顿时吓的哭也哭不出来了。他仍不死心,“我哪也没去啊,不信你问我同学啊,你刚也看到我们一起回来的”阿诚气笑了“小少爷,你这时候还不肯说实话,你不是肚子疼吗?这两个同学是送你回家的吧?”说着又举起巴掌。明台知道露馅了,眼泪立即流出来,一副可怜相“阿诚哥,你别生气,我说,我说”阿诚没好气地看着他“跪好,老实说”明台也不敢再坐在地上,规规矩矩跪着说“我跟两个同学商量好,我装肚子疼,他们送我回家,然后一起去河边逮蝌蚪。”“逮蝌蚪?我的小少爷!你多大了?为了逮蝌蚪就旷课逃学撒谎骗人?”阿诚气的胸脯一起一伏,不知道说什么好。明台在旁边小声说“阿诚哥你别生气,我们今天下午是两节国文课,我早就会了,不信你随便考。你别,别告诉大姐。”“你还知道怕大姐知道?课文会了就能逃学?还敢装病?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啊。”说完就解下皮带,一把把明台按在客厅的茶几上,噼里啪啦地打下去。   明台哪里见识过这个,立即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叫大姐。   明镜进门时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明台哭的上期不接下气,被阿诚按在茶几上不断挣扎,头发都被汗水浸湿了。阿诚气的脸都白了,手里的皮带有一下没一下地抽在明台身上。“住手!阿诚你干什么?”阿诚听到大姐的声音,停了手。明台哇的一声扑在大姐怀里。   明镜一把夺过皮带丢在地上,恨声说“阿诚,你干嘛?明台有多大的罪过?你这么没轻没重的?我和你大哥什么时候下过这样的手?不是你亲弟弟是不是?”阿诚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了,跪着不吭声。明镜也不理他,拉着明台去洗了脸,安顿他躺下,又脱了衣服,看看身上有没有伤。阿诚也只是十几岁的少年,能有多大力气,明台并没有什么伤,只是挨过皮带的地方都红了,有几条力度大的地方有些肿。明镜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明台只是哭,不说话。   出了明台的房间,明镜看到阿诚还直挺挺地跪在客厅里,她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下楼去了。阿诚抬眼看了看大姐,捡起扔在地上的皮带,双手举起说“大姐,我错了”明镜一把把皮带又扔在地上,说“那你就说说你错哪了”阿诚真诚地说“我不该打他。可是大姐,我是把明台当亲弟弟的。明台他,他……”明镜此时也明白了几分,她也知道阿诚并不是乱发脾气欺负弟弟的孩子。“起来说吧”阿诚没动,继续跪着说“明台下午逃学出去玩,还骗学校老师说他肚子疼。我问他,他也不肯说实话。我气急了才打他的。大哥说,我是明台的哥哥,他的错就是我的错。大姐,我错了。”明镜此时竟不知说什么好,拉起阿诚“我也管不了你们了。明台已经挨了打受了教训,你的错,回头让你大哥教训你,我不管了。”   偏偏晚上明楼想起很久没跟家里联系,打了电话回来。明镜一把抓起电话“明大少爷,你可想起你的姐姐弟弟了。家里闹得沸反盈天,你在哪躲清净呢?”明楼在电话那头也吓的一声不敢吭,听着姐姐的训话“大姐,出什么事了,您慢慢说”明镜像机关枪似的把当天的事情都说给明楼听,末了加了一句“这两个小的我是管不了了。”明楼在电话了陪着笑“是,大姐,您消消气,回头我教训他们。您管教我就行,我听您的。”明镜终于噗嗤一声笑了,明楼请他把电话给阿诚。阿诚担心大哥生气,接电话的时候战战兢兢,结果拿起听筒就听大哥哈哈大笑“阿诚也学会管教弟弟,我就放心了。阿诚啊,把你的皮带送给明台,让他放在房间里,每天都看着,看他还敢再撒谎逃学,回头大哥送你一条新的,就这么定了。”阿诚也笑了“是,大哥”   小少爷从此以后再无法无天也不敢撒谎逃学。等他长大又一次犯了这个忌讳,哥哥们也没有教训他,只是送了他一条新的皮带当礼物。? ☆、第 18 章 ?  有时候,明楼觉得漫春跟他是同病相怜。他们俩都是十岁上没了父母,不同的是明楼由姐姐教养,而漫春则在叔父家长大。叔父如今是汪家当家人,若令她孤身一人未免面上难看,婶母和膝下的儿女却未必顾的上这么多。漫春从小争强好胜,家里的弟妹倒也并不能欺负她,有时甚至要退避三舍,只是这样的个性再加上这样的环境,使得她未免敏感而决绝。汪芙蕖到南京教书,就带了漫春一人,家眷都留在上海,免得他们互相搅扰,家宅不宁。他的学生们都认识这个小师妹,在那些少爷眼中,这个姑娘未免有些霸道,缺少了一些闺秀们的温柔教养。明楼倒不以为意,无非念她生存艰难。或许在他眼里,这个师妹还跟姐姐有点像,他姐姐在商场上杀伐决断,看起来也并不像世家教养的贞静女子呢。   此时的明楼并不明白,杀伐决断在于外,这两个女人最大的不同在于内心,一个爱意融融,一个冰冷坚硬。他也不明白,虽然他们都幼年失怙,但他生长在姐姐全心全意的爱护中,而漫春则挣扎在家族的互相倾轧里。   无论怎样,年轻的姑娘总是那样明艳动人,跟漫春在一起的时光,无论做什么明楼都兴致盎然。似乎这个姑娘唯一的缺点是,有点坐不住,总是央求他一起散步、玩耍,很难有时间陪她安安静静地读书。   初夏的早上,天亮的很早,才六点多太阳就已经透过树叶,斑斑驳驳地照在了校园的路上。明楼从公寓出来,就看见漫春穿着运动服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愈发显得健康活泼。看见明楼,她挥着手大喊“师哥,我在这儿呢”他们一起在校园里跑步,嬉笑,阳光把脸上的汗水照的亮晶晶的,明楼说“漫春,你头发上和脸上好像挂了很多珍珠呢”漫春扯过他的毛巾就擦干了脸上的汗水,“师哥,你要是觉得我脸上的珍珠好看,就送一串真的给我啊”“好,等你长大了,就送你一串珍珠项链。”“师哥,人家早就长大了,根本就不是小孩子”明楼摸着她湿漉漉的头发说“好好好,漫春早就长大了。”“师哥,天气热了,下午陪我去游泳好不好?”明楼想了想“今天可不行,下午有个学术活动要参加。”漫春撅着嘴“真不知道你跟那些老头子有什么好聊的。”明楼说,“最近不能天天陪你玩啦,马上要期末考试了,我得好好准备,考砸了可没法交待。”漫春哈哈大笑“你这样的大才子,难道还怕考砸了?”明楼笑“怎么不怕呀,从小到大我姐姐看成绩表只看前三行的,前三行里没有名字就只能等着挨打了。”漫春哼一声,“年纪轻轻的就是个老封建,是不是亲弟弟呀,真能下得去手。”“漫春,不许乱说。”漫春勾着他的脖子“得得,我不说了。一说你姐姐,就要跟我瞪眼。你说,到底是你姐姐重要还是我重要。”明楼把她的手从脖子上摘下来,说“你们不一样。漫春,长姐如母。”漫春不高兴了,丢下明楼的毛巾,走了。   明楼也知道这姑娘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他并没追过去,也许下午,她就把这些不愉快都忘了? ☆、第 19 章 ?  可是到了下午,漫春并没有来找他。   第二天早上,公寓楼下也没有那个快乐的影子,明楼独自去跑步,独自吃了早餐,独自去上课了。下午课程结束,他终究有些不放心,去汪教授家里找漫春。汪芙蕖这只老狐狸对两人的感情始终不动声色,不置可否。漫春已经在家里生了一天的气,明楼此时敲门,必然不是来讨教经济学的。汪芙蕖向漫春的房间使了个眼色,似笑非笑地说“挺大的孩子还得要人哄着。”明楼觉得有点尴尬,但他担心漫春,用探求的目光看着汪芙蕖“汪先生——”汪芙蕖却笑笑,回书房去了,把明楼一个人晾在客厅里。明楼无奈,只能去敲漫春的房门。   明楼这样的家教,无论对漫春有怎样的爱慕,也是发乎情止乎礼,连闺房都不曾踏入半步。两人见面都是在汪家客厅,或是在餐馆咖啡厅,最多就是一起看电影。   听见敲门声,漫春在房里嚷“我不想吃饭,别叫我!”明楼轻轻地说“漫春,是我。”门开了,汪曼春满脸泪痕,头发散乱,屋内一片狼藉。明楼送的花瓶在地上摔的粉碎,他们前天一起买的鲜花也被一朵一朵地摘下来,花瓣都撕碎了扔在地上。明楼摇了摇头,出去找笤帚来打扫地上的杂物。又蹲在地上把花瓶的碎片一片一片地捡起来扔进垃圾桶。这个师哥在漫春的眼里从来都是腰背笔挺,顾盼神飞,她几乎没见过这人弯腰屈膝的样子。骄傲的明大少爷在她这里做小伏低,让她十分满意。她突然抱住明楼的腰,“师哥,我以为你不会来了,你不理我了。”明楼急了“漫春,别闹。”他一着急,瓷片划到了手,血涌了出来。“嘶”漫春立即抓住他划伤的手,放进了自己的嘴里。明楼大窘,直叫“漫春,漫春。我没事,没事。”漫春突然笑了,把他的手丢在一边。   两人就这样又卿卿我我地出现在校园的路上,漫春依旧不依不饶,明楼发誓赌咒。末了,明大少爷答应他的小师妹,暑假不回上海,在南京陪着她。漫春得意极了,整天都带着胜利者的笑。   暑假很快到了,明楼果真没有回上海。他跟姐姐说要帮教授翻译一本书,所以得留在学校里。其实这个工作是可以带回家做的,但是他舍不得漫春,他想跟他的爱人在一起。明楼在心里安慰自己,在学校翻译,便于查找资料,这也不算欺骗姐姐。   明镜挂了电话,心里空落落的。朝思夜盼等着弟弟放假了,可是却不能回家。明镜也在心里安慰自己,他这是为了学业,孩子大了,总要离开家的。她不能拖后腿。   听说大哥不回来,明台抱怨大哥忘记要带盐水鸭给他,转脸想到暑假没有大哥督促学习,立即欢天喜地了。阿诚很想念大哥,听了这个消息很失落,又担心大姐难过,一晚上都陪着大姐,跟他聊着学校里的趣事。明镜叹了口气“阿诚,早点休息吧,你安慰我这一晚上,我都明白。”阿诚倒不好意思起来。? ☆、第 20 章 ?  暑假可以不回去,寒假可不能不回了,天大的事也比不上过年重要。   明楼拎着满满一箱礼物回到阔别一年的家中。大姐带着阿诚和明台在客厅里等着他,他带着冬日的寒气进了门,家里的暖意几乎让人睁不开眼。明大少爷放下手里的箱子恭恭敬敬给姐姐鞠了个躬,“姐,我回来了。”明镜上前拉着他的手,朝思慕盼了一年,乍见面,她倒不知说什么好。明台扑过来抱着他“大哥,你带什么礼物给我啦?”明楼拍着弟弟的脑袋,“就知道要礼物!一年不见可长高了好多,给你买的洋装不知道合不合适呢。”明台不屑一顾,“南京的洋装哪能跟上海比,谁让你千里迢迢带着个。”“大姐您瞧瞧,十来岁的孩子就懂得挑着些,将来一准是个纨绔子弟”大姐却笑眯眯地看着哥俩“别回来就挑刺,一个假期的时间呢,有你管他的时候。”姐弟三人说的高兴,阿诚已经默默地把大哥的箱子送去了书房。从书房出来,明楼叫住他“阿诚”阿诚眼里透着笑,脸上却恭敬地叫“大哥”明楼拍着他的肩膀“快跟大哥一样高了呢。”阿诚说“大哥,我打了热水,你路上辛苦,好好洗洗手洗洗脸吧。”明楼笑道“阿诚长大了,越来越懂事。”   大姐自然吩咐阿香准备了丰盛的饭菜给明楼接风。明楼在客厅里叫着“阿诚,去把我箱子打开,带了南京的盐水鸭回来,给晚餐加个菜。”明台听说这个,一阵风似的跑进书房开箱子。大姐念叨着“明台呀,你看看你,就跟没吃过鸭子一样。菜都准备好啦。这个明天再吃吧。”明台不依不饶“我现在就要吃,放久了不好吃的。”大姐笑了“你这个样子,真不知道像谁。”明台得意地说“大姐,这叫长者赐,少不辞。大哥给的,不能不要啊。”   晚餐端上了桌,阿香给大小姐和大少爷倒了红酒。明楼说“阿诚大了,也喝一些吧。”明台说“我也大了,我也要”大哥大姐异口同声“不行”小少爷立即矮了半截坐下去。明镜说:“阿香也别忙着啦,请姚妈妈也来,坐下一起吃吧。”待大家都落了座,明楼端着杯子,站起来,“大姐,这一年辛苦了,我敬您一杯。”明镜笑饮了杯中酒,让弟弟坐下。明楼又举杯跟姚妈妈说:“您看着我们姐弟长大,也辛苦了。姐姐事情多,我们几个小的,吃穿用度没少让您操心。”姚妈妈泪盈盈地看着明楼“我们明家的少爷就是这样读书知礼,对我们这些人也客气。老爷太太也没白疼你们”说着泪珠子就掉下来。明楼安慰她“您是老人了,原当得起我们小辈这些礼。若是惹您伤心,倒是我的不是了。”明台举着他的果汁跟大哥说“大哥,欢迎回家,你快喝了这口,咱们好赶紧吃饭啊。”阿诚也举起杯说“那我和明台一起吧。”明楼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两个小馋猫,快吃吧。”   饭桌上,明镜问“暑假帮教授翻译的书怎么样啦?”明楼答道“已经出版了,我算是第二翻译,名字也印在书上。回头一定给大姐一本。”明镜笑“给我我也看不懂你那些学问。”明台说“大哥,你也不用送一本书,把封面撕下来送大姐就行。她就看封面上明楼那两个字呢。”明镜嗔他“还敢取笑大姐。你跟阿诚什么时候也能跟大哥一样,送一本封面上有名字的书给我啊?”明台就怕提这些“大姐,你也别贪心不足啊,有大哥就行了。对,对,阿诚哥肯定也行。自从大哥从中学毕业,他们学校光荣榜上的那张照片就换成阿诚哥了。”阿诚有些害羞“我跟大哥比还差的远呢。”接着又瞪明台“我跟大哥都可以,你怎么就不行,还好意思说是我俩的弟弟?”明台不乐意“你们一个一个的都跟我过不去。”阿诚又数落“你要是乖乖的,谁没事跟你过不去?”明镜和明楼看着两个弟弟,交换了一下眼神,都笑了。连阿香都忍不住“阿诚哥,你教训小少爷的样子真跟大少爷从前一模一样。”   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吃了晚饭,明楼回到书房收拾东西。各人的礼物一样样地拿出来,给明台的望远镜,阿诚的新钢笔,大姐的披肩,阿香的衣料,姚妈妈的西洋参,人人都有。明镜摩挲着披肩“你一个学生买这么些东西做什么?你又不挣钱。”明楼笑“我是您明董事长的弟弟,出手也不能太寒酸啊。我得了学校的奖学金,又有稿费。姐姐给的学费和零花钱都用不了。”明镜把披肩围在肩上“好,姐姐也不心疼这点,怕你苦了自己。你的孝心我收下啦。”正说着,听阿香敲门“大少爷,您的电话,是一位小姐打来的。”明楼登时明白是谁的电话,脸就红了。明镜笑笑“去吧,去接电话。”   明镜并不知道,明楼其实是与漫春一起回来的。明楼到了家立即被姐弟们的思念所包围,而漫春那个家,却让她透不过气来。她想约明楼一起出去走走。明楼握着电话听筒,看明台举着望远镜东看西看,阿诚用一块棉布擦着那支新钢笔,大姐正跟姚妈妈和阿香商量看新披肩配那件旗袍最合适。这个时候,他没法出去。他不敢说要出门的话,也不忍心说。父母早逝,长姐如母,他明楼现在应该做的,就是承欢膝下。他小声说“刚进家门,没法出来,改天陪你看电影。”话还没说完,那边电话就挂了。漫春的脾气,他也没办法。明楼心里有点乱,回到书房里关上门,仍旧有些坐立不安。小时候父亲和先生一直让他练字磨性子,这时候他也不得不铺开笔墨让自己静一静。提笔却写下“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待字迹干透,折起来装进信封。只可惜这个时候既没有送帕的晴雯也没有传柬的红娘,只能把信封重又丢进了抽屉里。   出了书房,客厅里已经没有人了,明楼上楼去敲了姐姐的房门。进门后看姐姐正歪在床上看当天的报纸。明楼在床边坐下,握住了姐姐的手。明镜好笑起来:“怎么了?有什么事要跟姐姐说。”明楼摇了摇头,“没有,我就是想姐姐了,想来跟姐姐坐一会儿,陪姐姐说说话。”明镜看着他的眼睛,好像立即洞悉了一切。“我们家明楼长大了,有心上人了吧”明楼不肯承认“姐,你说什么呢。我还在读书,谈什么恋爱”姐姐笑了“你大了,喜欢女孩子也正常,姐姐也不是老古板。你要是说为了学业,不着急谈恋爱,我也支持。你是明白事理的人,自己做主就是了。”明楼抬头看着姐姐,想起了之前看到的那本书,突然问“姐,你也谈过恋爱把,你的恋人呢?”明镜不知道怎样回答他,只淡淡地说“是,姐姐也恋爱过。但不是每一段恋情都能得到祝福,不是每一对恋人都会有好的结果。”? ☆、第 21 章 ?  明楼翻译的书成功出版,他依言寄给姐姐一本。明镜欢天喜地打开邮包,看见书的封面就愣住了,明楼的名字前面赫然写着“汪芙渠”   蓝色封面上亮白的字迹刺着她的眼,终于忍无可忍撕下了那张封面,揉碎扔进了垃圾桶。   第二天阿诚在客厅里看见那本撕掉了封皮的经济学专著,知道那是大哥的新书。起初还暗笑,大姐还真的就把封面撕下来留着看吗?余光却瞥见垃圾桶里揉碎的一团。他展开那团纸,发现是书的封面,百思不得解。再仔细看看,才发现了汪芙渠的名字。汪家和明家的旧仇也算是沪上的一桩公案。且大哥离开后,阿诚时常帮大姐处理些文字的工作,也略知道点汪家的龌龊事。他立即心明眼亮,知道是这个名字触了大姐的霉头,只怕大哥这会儿还蒙在鼓里呢。   阿诚思来想去,写了一封信给大哥,除了纸团也没说别的。正想明天上学的时候寄出去,大姐敲门进来,“阿诚,你给明楼写封信,让他清明节回来给父母扫墓”“是,大姐”阿诚拿出已经写好的信,加了一行“大姐命兄清明归家祭扫”   明楼接到信,有点莫名其妙,但隐隐感到大姐有怒气。他没敢直接打电话给大姐,赶着在大姐通常还没到家的时间,把电话打到家里。阿诚接了电话,明楼有点埋怨“怎么不明不白地寄了这么一封信,有什么事不能说清楚?大姐怎么突然想起让我回家扫墓?”阿诚说“大哥,你还是尽量回来一趟吧,跟大姐当面说说。我觉着她是为那本书生气呢”“为那本书生什么气?”“大哥,那个汪芙渠是上海汪家的人吧?你的名字跟他写在一起,我都觉得碍眼,何况大姐呢?”明楼恍然大悟,这会儿可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左思右想,也没有胆量违抗姐姐的命令不回去。再想想曼春,他觉得横竖也得过了这道坎。一咬牙一跺脚跟阿诚说“你告诉大姐,我清明节前必定回来”   汪曼春听说明楼要回上海,小嘴又撅了起来。明楼问她“曼春,你当真不知道我们明家和你们汪家有世仇吗?”曼春摇了摇头“什么仇?是什么事?我不知道,你快告诉我”明楼说,“具体的事,我也说不清,我父亲临终时留有遗言,明家与汪家三世不得结盟结亲结友邻。因此,我跟汪先生学习的事,家里都不太知道呢。”曼春急了,“跟不跟我叔父学习不打紧,不能结亲,那我们怎么办?师哥,你快想个法子,我不管,我是一定要嫁给你的。”说完这话,又觉得有些唐突,脸就红了。   明楼安慰她“你别急,这是上辈子的恩怨,不能再延续到咱们身上。我大姐不是不讲理的人,我回去跟她好好说说”   话虽这么说,明楼也知道,明镜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个性,这事只怕不容易。但无论怎样,他也得借这个机会问问大姐,两家到底是怎样的仇恨。   ? ☆、第 22 章 ?  明楼急匆匆买了车票回上海,短短两个月,再回到家,已经没有欢声笑语等着他了。一进门,阿诚坐在客厅里,上来接过行李和外套,轻声说“大姐在房间”明楼暗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小祠堂。他三步两步上了楼,敲了敲门,“进来”明楼进了门恭敬地说“大姐我回来了”明镜看着他,没说话。“大姐?”明镜依旧不说话,只看着弟弟,仿佛要看进他的心里去。明楼不知所措,跪下了。   明镜嘴角动了动好似笑了一下地问他“好端端地你跪在我这儿做什么?”明楼这会儿真的慌了,冷汗涔涔“大姐,你,你别生气。我就是个学生,学校安排哪个教授上课,我就得听哪个教授讲课呀。再说,再说……”“再说什么?再说父母也没说不能给汪家人当学生是不是?明大少爷,你可真是个聪明人,连父母遗嘱的空子都能钻。”明镜这番话可谓诛心,明楼本不敢再辩,但因心里还有曼春这件更大的事,不得不大着胆子说“姐姐,有些事情也请您明示”明镜冷笑道“好啊,我今天就让你明白明白自己到底干了什么,免得说我不教而诛”   明镜表情淡然地说起十几年前的往事,告诉明楼汪家兄弟如何构陷明家以谋夺财产,使得父母含恨而逝。继而又制造车祸企图撞死他们姐弟,最终却让明台的母亲命丧黄泉。明镜冷冷地问“你十来岁时就说要保护我,如今坑害我们全家的人就在眼前,你倒认贼作父,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明楼觉得这个罪名有点承担不起“姐,我不敢”明镜却并不放过“你姐姐我不是糊涂人,若只是普通教授,也没人来为难你,偏你整个假期不回家就与这样的人厮混!这不是认贼作父是什么?”明镜越说越气“我当不起你一声姐姐,明台也没办法管你这样的人叫哥哥。你不用跟我去扫墓了,我没脸带你见父母”   明楼心里仍有些委屈,汪家到底做了什么,他的确不清楚。但无论如何,父母遗训尚存,长姐教诲仍在,他也不得不承认是自己的过错。还有一点,他心里清楚,自己原本也知道应该远离那个汪教授,最终还是舍不得曼春的温柔乡罢了。这一点,他确确实实是愧对父母姐弟。   想到这儿,他抬头跟明镜说“求姐姐开祠堂,明楼自向父母请罪”   明镜站起身,拿了钥匙去开了小祠堂的门,她并没进去,明楼小声说“我自己去”说着推开门,在父母灵前点了香烛,磕了头,却没再站起来,直挺挺跪在了牌位前。   夜色渐渐暗了。这边明楼在小祠堂里长跪不起,那边汪曼春也坐立难安。她知道明楼此次回去是跟家里坦白他们的恋情。看看墙上的钟表,明楼的火车到达上海已经超过五个小时了,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她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她想要打给明家,但师哥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千万别打电话过去。这使她无数次拿起听筒又放下,来来回回在房里踱着步子。   汪芙渠看着心慌意乱的侄女,“曼春,出什么事了?今天怎么没去找明楼?”“师哥他回上海去了。”这老狐狸笑笑,“哦,原来是害相思病啊。打个电话不就得了。”   曼春终究忍不住了,拨通了明公馆的电话。阿香告诉她,大少爷休息了,请她明天再打。曼春只是不信“不可能,师哥绝不会这时候休息,就是休息了,你也叫他起来听电话”阿香做不了主,上楼找明镜,说有位小姐找大少爷听电话。明镜腹诽这是哪家的姑娘如此没有礼貌,问阿香这位小姐姓什么。阿香说“她没说。就是管大少爷叫师哥来着。要不我去问问?”“师哥?”学校里的学生这么晚了上哪去打电话?不是学生,又哪来的师哥?她突然有了不详的预感“等等,我去接”   明镜拿起听筒,刚刚喂了一声,那边就传来尖利而交集的声音“我师哥呢,他怎么了,怎么不听电话,是不是他大姐……”明镜淡淡地说,“对不起,请问您是哪位,我是明楼的大姐。”“嘟嘟嘟……”电话挂断了。? ☆、第 23 章 ?  明镜坐在沙发上 ,心里很乱。她吩咐阿香,让大少爷下来吧。   明楼跪的太久,下楼时膝盖还是僵硬的,他准备进房时,看见大姐颓然坐在沙发上“姐?”明镜像是生了场大病,有气无力地问“明楼,你老实告诉我,那个叫你师哥的姑娘是谁,你是不是在跟她谈恋爱?”明楼回避着姐姐的眼神“大姐,你说过恋爱的事情,我自己可以做主的”明镜乎地站起来,走到他面前,“那要看是谁!你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叫你师哥的姑娘是谁?”“汪曼春”一个汪字才刚出口,明镜一个耳光就狠狠地打了过来。这一巴掌用了十成力气,明楼脸上登时留下了五个红印。   “大姐,我和曼春是真心的,她也不知道我们两家的事情”明镜有些歇斯底里,“就算她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汪芙渠呢?他也不知道?”明镜声音都在抖,阿诚和明台溜出房门,偷偷看着楼下的动静。“那个汪芙渠,明知道我们两家的世仇,还眼看着你跟他侄女谈恋爱,你自己说说他这安的是什么心?你明大少爷自诩聪明绝顶,连这点小事都看不出,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明家子弟从小不会说脏话,明镜这一语既出,兄弟三人都知道,大姐这是气急了。明镜急火攻心,打了个趔趄。明楼上去扶她,被她甩开。阿诚和明台赶紧下楼来扶着大姐。明镜眼泪夺眶而出,“明楼,你看看你的弟弟,你想想他的妈妈是怎么死的!你要娶这样的女人进门,你怎么面对明台,怎么面对自己的父母?”明楼站在客厅里不知所措,他不忍心让大姐伤心,但也不甘心失去曼春。明镜突然上来推了他一把“你滚,滚出这个家门,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弟”   明楼知道今天若出了明家的大门,大姐就真不让他回来了。他抱住大姐“您要打要骂都行,别赶我走”明镜挣扎着,突然晕过去了。   兄弟三人吓坏了,七手八脚把明镜抬到卧室,立即给医生打电话。   医生来检查了明镜的身体说,就是急火攻心,吃点药好好休息。注意控制情绪。   明楼送走医生,让阿香服侍明镜吃了药,自己回了房。这一回,什么样的智慧也救不了他,想的头都疼了也无计可施。明楼歪在床上昏昏睡去,大约天亮了就有好办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谁知,天亮后还有更大的风波等着他。   汪曼春挂断明镜的电话,她知道一定出事了,明镜一定不同意他们的感情。连夜从南京赶回上海。明楼刚迷迷糊糊地睡醒,汪曼春就出现在了他家的客厅里。   明楼抓住她衣服,一把把她拖出门外“汪大小姐,你疯了!”   “师哥,到底发生什么事?”她看见明楼脸上的指印。“她打你?她才疯了呢?”   “汪小姐”明镜披着大衣站在门口。“大姐”明楼低下头去。“汪小姐果然是没什么家教的人,大清早起就不管不顾地在别人家里大吵大闹”汪曼春不依不饶“你别管我有没有家教,你凭什么打人?”明镜冷笑“凭什么?凭他是我亲弟弟。你可以不在乎有没有家教,我可在乎。我们家可养不出目无尊长,不敬长辈的逆子。明楼,你说是不是?”明楼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只能低头回答“是,大姐”明镜继续用异常平静地语气说“明楼,送汪小姐出去吧。我可不能让汪家人进来脏了我明镜的地板。”明楼脸上挂不住“大姐,曼春也是无辜的。长辈做的事也不能怪他”明镜嗤笑一声“哦,那是我冤枉她了。好啊,明大少爷,你说怎样才不冤枉?请她进来给她端茶倒水,还是三媒六聘地来当明家的大少奶奶?我告诉你,只要我还活着,只要你还认我这个大姐,那就休想!”   曼春一把拉过明楼“她算什么大姐,对亲弟弟都下这么狠的手。师哥,走,你跟我走。”明楼甩开她的手,不耐烦地叫了一声“曼春,你就别闹了。”明镜厌烦地看着汪曼春“你们俩别在我面前拉拉扯扯。我劝你们今天在这儿趁早把话说明白。当然,你要愿意跟她走,我也不拦着。你要是还想姓明,就去小祠堂请家法!汪小姐,你要是真心疼明楼,就趁早离他远点。”说完就摔门进去,头都不回。   明楼和曼春愣在一起。两人都不知道要怎样才好。最终还是明楼先张了口“曼春,你回去吧。就当我们没认识过”曼春如何能接受“不,我不回去。你别骗自己了,爱过就是爱过,如何假装没认识。师哥,你别怕她,我们俩远走高飞,凭你的本事,难道还要依赖这个女人?”明楼摇摇头“不,曼春,你不懂。大姐为了我,为了明家,付出的太多。她当年也是为了我和明台,断送了自己的爱情,我不能这么自私。”曼春仍不放弃“这怎么是自私,她自己不结婚也不让你结婚,到底谁自私啊!”明楼想起姐姐说的“不是所有恋情都会得到祝福”或许,他和曼春之间,也是这一种吧。他捏了捏曼春的手说“你走吧。好好珍重”他转身离去,曼春在身后嚎啕大哭“不,师哥!明楼,你不能这样对我!”   明楼回到家里,大姐已经坐在小祠堂等他。   他拿起供桌上的马鞭,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颤抖,他知道那马鞭打在身上是什么滋味。他跪在父母牌位前,双手把马鞭举过头顶,“明楼愧对父母祖先,请姐姐责罚”明镜接过马鞭,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把外套脱掉”明楼依言解开扣子,脱掉外套放在脚边,只穿了一件白色衬衫。“啪”的一声,马鞭打在身上,剧烈的疼痛使他全身肌肉都紧张起来。只一下,衬衫就划破了口子。   马鞭接二连三地落在身上,每一处伤口都火辣辣地疼。制作精良的衬衫很快碎成一条一条,裂痕出还沾着点点的血迹。起初他还能直挺挺地跪着,随后就疼的弯下腰来。紧接着,一下一下地剧痛使他眼前泛起白雾,一时间什么都看不清了,他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明楼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伤口已经上了药。阿诚坐在床边,一下一下地打瞌睡。   明楼刚动了一下,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嘶……”阿诚立即清醒过来“大哥,你醒了。别动别动,我给你倒点水喝。”明楼略喝了点水,问阿诚,大姐呢?阿诚说“大姐在房里,明台陪着呢。”他又问“曼春怎么样了?”阿诚有点不高兴“大哥你还问。”明楼叹了口气,我就想知道,她回去了吗?“回去了,我送回去的。她一直在门口哭死哭活地不肯走,大姐让我把你的衬衫拿给她,把她送回去的。都是因为她!让大姐把你打成这样。大姐也,也……”明楼一把抓住阿诚的手“大姐怎么了?”伤口又被牵动,像有无数条蛇在咬着他。阿诚说“大姐哭晕过去两次了,大夫又给开了药,打了镇静剂,这会儿大概休息了。”   明楼忽然悲从中来,也落下了眼泪,他自己也说不清这眼泪是痛惜自己的感情,还是心疼大姐的伤心。? ☆、第 24 章 ?  再长的黑夜也有天亮的时候。当明镜平定了心续挣扎起来的时候,明楼还趴在床上,身上的伤口引起了炎症,烧的迷迷糊糊。阿诚几乎衣不解带、目不交睫地在旁边伺候。他虽恼恨大哥竟然陷入这样的感情,但同时更不理解大姐如何下的了如此狠手。明镜几乎不容商议地把阿诚赶去学校上课,阿诚再不情愿,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反抗,况且自从他来到明家就从来没跟大哥大姐说过半个不字。   明楼输了液,吃了药,烧退了些。就着阿香的手吃了一小碗白粥,喘息着问“家里人呢?”阿香不知道他到底想问明镜还是阿诚或者明台,只好挨个汇报“阿诚哥和小少爷上学去了,大小姐说有事情,出去了。大小姐说不回来吃晚饭,吩咐我妈给您弄些清淡的吃。”明楼挥了挥手“我知道了,你忙去吧,我自己歇着就好。”   阿诚放学回来,又坐在床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明楼说话。阿诚也到了快要读大学的年纪,明楼跟他讨论着复旦、中央几个大学的差别。阿诚说,有机会倒想去北方看看,或许北大也是不错的选择。明楼心里还乱着,没工夫细想阿诚怎么突然说起北大,反倒接着他的话头说“行千里路,读万卷书,多见识见识也是好的。”   明镜晚上回来,看到弟弟恢复了一些体力,已经能跟阿诚聊天了,于是进了明楼的房间,打发阿诚回去休息。阿诚刚一关上门,明镜的眼泪就决堤了。明楼哭也不是,劝也不是,伸出手去要帮姐姐擦一下,却牵连了伤口,疼的呲牙咧嘴。明镜握住弟弟的手,泣不成声地问“明楼,你怨姐姐吗?”明楼中规中矩地回答“长辈训教,岂生怨怼之心?”明镜感觉自己的心也抽痛,“既然是不敢或不能,那就是怨了。你怨我也不要紧,你身上的伤有多疼,我的心就有多疼,但我也不后悔。若是这顿家法能让你死了心,我们就都没白忍这场伤痛。我虽没有嫁人,但也乐见你们兄弟立业成家。但是我们明家的门,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汪家人更不行。”明楼不想让姐姐再提起这个令他铭心刻骨的姓氏,直说“姐姐您别说了”明镜却不打算停下来,“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你既然没跟她走,想必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我已经让人帮你联系法国的学校,去那里读书吧,完成你的学业。这世上有很多事,比爱情更重要。对你如此,对我也如此。”   明楼是同意这话的,不然他不会放开汪曼春,在他的内心深处,漫春给他的是爱情,而姐姐给他的才是家。如今他尝到了失去爱情的痛楚,可是当年姐姐亲自斩断的那段爱情呢?想必是一样令人痛彻心扉吧。而彼时却没有人坐在她的床边安慰,不知那时的姐姐如何打发掉鸳鸯梦醒的漫漫长夜呢?明楼已经不敢再往下想,只拉着姐姐的手说”姐,你别哭了,我听你的,我都听。我去法国好好读书,你放心吧。”   明镜的心踏实下来,出门前忍不住丢下一句话“那姑娘根本不适合你,时间长了你就会明白。”明楼实在不愿再讨论这个话题了,含着眼泪点了点头。? ☆、第 25 章 ?  明楼伤好起床的第一天就把抽屉里那个信封拿出来烧掉了。唯独留下了曼春绣给他的那方白色的手帕。他觉得这是他一段感情的见证。   一个月后,明大少爷踏上了飞往法国的航班,成了巴黎索邦大学的学生。汪曼春听说明楼离开了上海,哭的肝肠寸断,日日在明公馆门前徘徊。明镜在明楼房间里找到了那方白色的手帕丢给她,留下一句话”除非我明镜死了,否则你休想进我明家的门。”   明楼之前去南京读书,已经让明镜和阿诚、明台都适应了没有他的生活,他们互相之间都不曾交流过,明楼去了法国家里有什么不同,三人各自默默思念这这个人,仿佛只是这个学期过的久了一些。   暑假来临,阿诚照旧交上了全优的成绩单,明台已经读了高小,也比原来懂事些。这个假期,阿诚仿佛迷上了画画,明镜也乐得帮他找个老师来上课。阿诚的生活一向严谨,到了暑假也不过是上午做功课,下午画画,每周仍旧去两次孤儿院,除此之外就是跟他的美术老师一起去看画展。明台经常取笑他,这么刻板的人去当兵才对,哪里是学艺术的料。取笑的结果是,阿诚以明台即将要考初中为由,让他明天多学习两个小时。阿诚完全了解明台的软肋,他找的这个理由让明台无法去找大姐告状,只能乖乖就范。   某个下午,小少爷心血来潮,非要跟阿诚一起去看画展,阿诚无奈,带他一起去了马思南路。这个展览的作品令人震撼,画面上描绘的都是工厂、农村最底层的生活,明小少爷大开眼界。那些或冷漠或挣扎或恐惧的面孔令他难以忘怀,甚至轻轻地问阿诚:“阿诚哥,这是真的么?”阿诚冷静的告诉他,是真的。这个社会底层的人就是这样的面孔,他在孤儿院和棚户区里看到的就是这样   明台是小孩子,心里藏不住话,进了家门就把震撼他的画展告诉姐姐。明镜一方面数落明台从小养尊处优哪知道生活艰辛,另一方面有些惊诧兄弟二人怎么想起来看这样的展览?阿诚跟他说,在马思南路的画展,是美联的展览。明镜手里忙着自己的事情,听说是在法租界里看到的,也没往心里去。   若干年后,她才想起来,那个美联,就是”左翼美术家联盟“的简称。? ☆、第 26 章 ?  明镜看着蔫头耷脑的两个人,心里叹息,“生逢乱世,家里也真是难以安生两天。”   自从“九一八事变”爆发,上海的学生们天天□□,集会,请愿,罢课。如今闹到要冲击市政府。她知道家里这两个都不是省油灯,听说学生闹事就往家赶,看到家里没人,就让司机开着车满上海市地找学生集会的地方,好在这两个在同一所学校,一次就把两个都抓回来了。   国事如此,她甚至不知道要怎样教训两个弟弟。这一刻,她想起了明楼,若是这个大弟弟在,恐怕两个小的也不敢太出格。但转念一想,那个大的若是在,没准都去南京国民政府门前演讲了。她只能像个老人一样絮絮叨叨“阿诚呀,转年来就要考大学了你知不知道啊?你要是考不上像样的大学怎么跟你大哥交待呀?我也不会放过你的呀。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抓紧时间复习功课呀,你跑到市政府做什么去?还有明台,你这么个小孩子,懂什么呀?也跟着凑热闹。很危险你知不知道?万一受了伤怎么办?”看着像机关枪一样的大姐,阿诚一言不发。明台却憋不住“大姐,我已经上中学了,不是小孩子了。东北的学生已经国破家亡,还讲什么读书?这道理连小孩子都懂啊。”明镜真是被噎的没话说,这些天她刚刚处理掉了明家一些与日本人相关的贸易业务。她也明白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   同时,她更明白国民政府是怎样的政府,学生们的请愿活动有多大的危险。于是,她只能拿出家长的权威“我也不跟你们多讲。总之,不许去参加这些活动。学校上课就乖乖回去上课,不上课就都给我呆在家里,哪也不许去!别以为你们大哥不在就不会挨板子!”   “是,大姐”阿诚低眉顺眼地答应了,转身回房去,明台一边走一边嘟囔“简直就是法西斯”明镜大喝,“你说什么?”扬手就要拍在明台背上,被他躲过,一溜烟上楼去了。   阿诚即使被大姐关在家里,也是有很多事情可做的。他手里有很多书稿需要帮忙校对,这是前些日子从光华书局带回来的。   去年他第一次去那里。大姐无论如何想不到带他去那里的人正是四年前他们救下的阿平。阿平养好腿伤,被明镜送去苏州老家的一处工厂 ,后来辗转离开,回到上海,在一家印刷厂做工。   阿平给美联送印好的材料,没想到遇到了阿诚。儿时的伙伴就别重逢兴奋地抱在一起。当阿诚埋怨朋友为什么不继续在他姐姐的工厂工作时,他的美术老师走了过来。阿平挺熟稔地打了招呼,还热切地说“阿诚于我有救命之恩”阿诚开始还奇怪为什么他的美术老师会认识阿平这个印刷工人。但他这样心思剔透的人立即明白两人的联系。他知道阿平是□□。   阿诚告诉他“你从苏州回上海,我大姐应该不知道,有事还是别去家里找我。我每周二、四下午会去孤儿院,那里比较方便”   阿诚平时沉默寡言,在家里也很少发表意见。除了督促明台的功课,每天只听见他跟明镜说“是,大姐”但明镜也知道,这个看起来低眉顺眼的孩子,心里有的是自己的主意。他和明楼都有丰富的内心和坚定的信念,只不过一个骄傲一个谦卑。   阿诚的谦卑来源于他孤苦的出身,但这样的童年也使得他对阿平这样的人有天然的亲近。阿平后来常去孤儿院跟阿诚一起干活,跟他聊天,聊他的生活,他的信仰。阿诚受了良好的教育,读了丰富的著作,他明白阿平信仰的来源和力量。他不是当年那个惊慌的孩子,出于对人品的信任而搭救之中的阿平。如今的阿诚不但能理解这位朋友深切的情感,并且能帮他总结和升华为行动的力量。   阿平很为昔日的伙伴成为有知识的人而高兴,他跟阿诚说“你懂的那么多,又认识外国字,可能能帮我们做些事。”于是,他带着阿诚到了光华书局,阿诚也接下了协助编辑校对书稿的工作。   前几个月,光华书店的老板打电话给阿诚,请他务必某一日去送书稿。阿诚听出有事情,跟大姐说他预定的书籍到货要去书店取,就急急忙忙出了门。   没想到,阿平在书店里等他“阿诚,你申请入党的事情,我已经跟组织汇报过了,你已经进入考察期,成为外围工作人员。当然,其实你已经为党做了很多工作。这些书稿都是左联组织编辑出版的。”阿诚是什么人,他早知道这些书稿的意义。阿平接着说“我马上要离开上海,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你提供帮助”阿诚很惊讶“离开上海?”“对,现在党内出现了一些问题,有大量党员需要转移。”接着还感叹了一句“幸亏你还只是外围工作”他接着说“近期,你们明家有没有发往江西的货,是否能协助一些同志转移?”   阿诚有点为难“家里的生意都是大姐管,得通过大姐才能……”阿平说“你尽量想想办法,实在困难也可以跟你大姐说实话。有消息可以打电话到书店来找王经理,我走后,有事情也可以找他。”   阿诚回到家思索了很久,觉得这样的事情,无论如何得办好,同时也绝对不能告诉大姐。于是跟明镜说孤儿院的嬷嬷让他打听明家有没货物去南昌。说院里有四个孩子已经长大了,联系了那边的工作,但没有盘费,随货车过去比较俭省,且算是帮他们押车,也省了他们的力。   阿诚从未说过谎,在大姐面前更是不敢,紧张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面上还要故作淡定。明镜也知阿诚从不说谎,即使看阿诚表情不太自然,也没往别处想,她心里隐约觉得阿诚大概是不好意思张嘴求人。于是很痛快地答应了。   事情异常顺利,四个年轻的□□党员随同明家的货物一起抵达南昌,辗转前往中央苏区。   阿诚立了大功,通过组织考察,在光华书局的一间小办公室里加入了中国□□。成为一名年轻的革命者。   ? ☆、第 27 章 ?  大姐的禁足令管的住阿诚却管不住明台。百无聊赖地在阿诚房间里磨叽半天后,阿诚终于忍无可忍丢给他一部英文书稿。“这个简单,自己看,不认识的词问我!今天下午把前五页给我翻译出来。”明台意欲反抗,阿诚直直地瞪着他,他只能乖乖地摊开书稿去看了。在功课方面,阿诚早已跟大哥一样权威,让明台丝毫没有讨价还价的胆量。这是马克吐温的小说《汤姆索亚》,明台翻了两页就看入迷了,生词也顾不上问阿诚,生吞活剥一般看下去。   小说很快就看完了,小少爷深受冒险精神的鼓舞,打算逃出家去。他趁午休时间,蹑手蹑脚地出了门。经过阿诚房间时,阿诚正好整以暇地躺在床上想,只要明台成功逃出去,他就有理由出门了。   他看看表,半小时以后给明镜打了电话“大姐,明台趁我午睡出去了,您别急,我去找他!”   局势已经越来越紧张,他们被大姐关在家里的两天里,政府出动了军警,关押了部分学生。阿诚需要开会商议营救方案。他不用想也知道明台肯定跟一些学生去了警察局门口请愿。他派两个同学去盯住明台,让他别出事,自己前往秘密联络点开会。   警察局门口群情激奋,学生们开始冲击警局,警察向手无寸铁的学生开了枪。消息传来,秘密会议立即解散,大家分头前往集会地点疏散学生,避免造成过大的伤害。   阿诚没命地向警察局跑去,在附近看见了拉着明台的的两个同学。他冲过去抓着明台的领子要把他拖回家去,忽然在远处的警察局门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汪曼春。她在警察局工作?场面混乱,他没法仔细求证这件事,只能尽快把明台拖回去。这小少爷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今天也不用回家了。   进了家门,阿诚惊魂未定,却看见大姐摆好了水陆道场准备整肃家风了。春凳已经摆在客厅里,上面放着戒尺。阿香看见他们进门,做了个爱莫能助的手势,上楼去叫明镜。等明镜走出来,兄弟俩已经在客厅并排跪好了。阿诚虽然一脸冤枉的表情,大姐却迁怒他没看好明台,也没发话让他站起来。凌厉的眼神却是直冲明台而去。从小到大,明镜几乎是没动过明台和阿诚一指头的,但是她如何教训明楼,两个小的可都见识过。阿诚暗自担心小少爷今晚在劫难逃。   然而,这世上果然是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明台叫了一声大姐,眼泪就扑簇簇地往下掉。一边哭一边说“大姐,我错了。明台不听话,害大姐担心了,明台该打。”说着,完全无视面前摆好的春凳,自顾自地伸出双手,仿佛等着大姐来打手心。阿诚在旁边瞄了一眼,立即被小少爷哄大姐的本事折服了。刚在警局门口有冲突,这孩子大约在哪跌了一跤,擦破了手掌,他就偏偏把摔破的手掌拿给大姐看。大姐立即忘了《三娘教子》的戏码,一把拉过明台,“哎呀,手怎么啦,在哪里弄的?阿诚,你跪在这儿干嘛,快去拿药呀!”阿诚跌跌撞撞地上了楼,心想“大哥到底是不是亲生的呀,明台才是亲弟弟吧”   除了手臂的擦伤,身上还有些青紫,明镜又不依不饶地给家庭医生打电话,定要让他上门看看。明台趁机耍赖,睡在大姐的床上,说要大姐晚上陪他。   明家的家庭医生杜克先生是德国人,今天他却带来了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国女性。明镜见到这位女士有些眼熟,一时没敢认,那位女士却上来握住她的手“明镜,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小苏啊!”“啊,小苏,真的是你吗?”杜克说“明小姐,我就要回国了,打算介绍苏医生来贵府上,没想到你们竟是故交,这真是太好了!”苏医生告诉明镜,她毕业后前往德国学习医学,得到杜克先生家人的照顾,回国后又在他的帮助下在法租界开了诊所。杜克先生帮明台看了看伤,告诉明镜没什么大碍,还笑嘻嘻地跟明台说“我以为你大哥去了法国,你不再挨打,已经不需要我了呢!”明镜在旁边唉声叹气,“这个孩子呀,从小不听话。下次要是再敢不听我的话,看我不揍你!”明台在旁边耍宝卖乖“大姐,我最听话,我再也不敢啦”   杜克医生大笑着离去,苏医生留下来跟明镜闲聊,明台就裹在大姐柔软的丝绸被中睡去。? ☆、第 28 章 ?  在抗日救亡的烽火中1932年的新年到来了。   明镜接到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明楼已经在巴黎索邦大学修完了全部学分顺利毕业。同时,他在已经考取了该校经济系著名导师的研究生准备进一步深造。明镜终于看到亲弟弟一步一步往着父母的愿望走去,心里无限欢欣,连日焦灼的世事令人厌倦的生意都被她抛诸脑后。阿诚一边准备即将到来的大学考试,一边收拾大哥的房间。一切似乎都跟两年前一样,书房里的东西都没动过,阿香日日擦拭,桌子上一点灰尘都没有。但阿诚觉得,衣物被褥都需要拿出来晾晾才能迎接主人,甚至书柜里的书也要翻翻才能重新恢复灵气。只有明台坐立不安,轰轰烈烈的□□过后他的期末考试可想而知,早已被大姐骂了个狗血淋头,大哥两年未归也不影响他看到成绩单后收拾自己。明小少爷非常郁闷家里所有的人都要跟他的成绩过不去。   明楼的飞机如期降落,阿诚和明台早早来到机场迎接。明台照旧大呼小叫跟大哥又搂又抱,阿诚招呼司机提箱子收行李。如今阿诚真的跟大哥一样高了。一上车,大哥果然就开始了明台最厌倦的期末考试话题。大哥接着就横眉立目,明台嘟囔着“去了法国也没变浪漫,还是老样子。”倒是阿诚今天有意帮他一把,跟大哥说“算啦,大姐已经骂过了,我也罚过了,一罪不二罚,你放过他吧”明楼白他一眼“我还没追究你呢!”阿诚笑“行行行,等大哥休息好,倒了时差,我甘领管教不严之罪还不行吗?”明台在一边又陪笑又作揖地感谢阿诚。   明公馆灯火依旧,一切都与两年前一样,只是年仅三十岁的大姐,似乎脸上已经有了细纹。明楼心中涌起一阵酸楚,竟拉姐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跪下磕头行了大礼。明镜吓了一跳,“留了两年洋,怎么倒有了这样的老礼数”明楼上前扶着姐姐手“我一人在外生活常感不易,想起姐姐当年拉扯我们兄弟三人更不知何等艰辛。我如今小有所成也不能帮姐姐分忧,就……”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明镜拍拍他,“你能明白姐姐的心,就没白疼你。”   久居他乡的人最想念的莫过于故乡风味,明镜自然早就安排了明楼最爱吃的饭菜。明楼笑到“大姐,您不用忙,这会儿啊,您随便给我弄点白粥咸菜我都觉得是山珍海味。”   饭桌上,难免谈起时代的危局。明镜问明楼:“你觉得如今的局势有好转的可能吗?”明楼摇摇头:“日本的经济已经基本面临崩盘,一个岛国,资源匮乏,如果困守孤岛就等于坐以待毙,早晚要葬身大海。经济危机席卷全球,日本亦深受困扰,致海外市场锐减,经济严重萎缩,失业人数剧增。因而只能谋求对外扩张,争取海外资源。”明镜若有所思“看来是要做好打仗的准备了。”明台拍着桌子说“现在就应该打,把小日本赶出东三省!国民政府实在是太无能了!”明楼哼一声“你懂什么!”阿诚低着头说“剿匪的时候精神头也挺足的,攘外必先安内嘛!”明台又嚷嚷“这是什么狗屁理论!”明楼又瞪他一眼“怎么说话呢!”小少爷的气焰没有那么盛了。明镜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都好好吃饭,以后家里不许谈政治。”明台不服气,“大姐,你先谈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明楼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反了你了!”结果,大姐又白他一眼“回来就发火,就不兴高高兴兴地坐这儿吃饭。”明楼不说话了,拿起筷子继续吃。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阿诚站起来给大哥大姐布菜盛汤,大姐端起鸡汤喝了一口,笑着说“阿诚真是越来越懂事了。”明楼陪笑“那还不是姐姐教的好”明镜说“你用不着阴阳怪气的奉承我。说真的,你这个假期好好替他辅导辅导,快要考大学了呢。”   明楼说“那是自然”又转向明台“还有你,也一起。”明台摆着手说“不不不,还是阿诚哥辅导我比较好,也方便他温故知新。”明楼才不理他的小九九,问阿诚道“你想好考哪所学校,学什么专业了?”阿诚说“我想去北平读书,去北京大学学习西方文学。”另外三个人都愣了一下,不知道阿诚为什么提起北京大学。明台笑问“你不打算学习油画专业呀。”阿诚瞪着他“小少爷不是说我为人刻板不适合学艺术吗?”明镜说:“北平天气那么冷,风沙又大,跑到那去做什么呀,南京和上海还没有好大学啦?”阿诚说“大姐,西方文学这个专业还是北大的最好。要说冷,巴黎也很冷啊。”明楼倒觉得去北大读书也是不错的选择,只是暗自好笑,这个自己亲自用四书五经开蒙的学生,居然要去学西方文学了。转念想想自己这个从小读儒家正统的人,如今不也是在海外学习经济学这样先师们看来沾满铜臭的事。家里的生意有大姐,或许以后有他,弟弟们悠哉悠哉地学些文学,艺术类的专业也是不错的选择。? ☆、第 29 章 ?  吃过晚饭,阿诚拿了马连良新出的唱片给明楼听,丝竹管弦声声入耳。明台也凑过来说,马先生去年在上海演了将近一年戏,他也喜欢的不得了,要不是大姐和阿诚哥看的紧,他恨不能天天去呢。阿诚在旁边笑他,别的不行,吃喝玩乐的事情学的快着呢。明台说:“我也就是听听,你都学会拉京胡了,还说我。”明楼饶有兴致“哦,阿诚还有这两下呢。”大姐也来凑热闹“你别说,阿诚学什么都是有模有样的。阿诚,还不给你大哥露两手?”阿诚笑笑,看着明楼:“明老板,我伺候您一段儿?”明楼一拱手“有劳您了。”阿诚拿了琴,调好弦,明楼说:“来一段《见娘》吧。”明台拍手笑着“今天唱这个可应景,只一条,大姐你听了可不许哭。”   圆熟的胡琴声响起,   “老娘亲请上受儿拜,   千拜万拜也是折不过儿的罪来。   孩儿被擒在番邦外,   隐姓埋名躲祸灾。   多蒙太后恩似海,   铁镜公主配和谐。   儿在番邦一十五载,   常把我的老娘挂在儿的心怀。   胡地衣冠懒穿戴,   每年间花开儿的心不开。   闻听得老娘征北塞,   乔装改扮过营来。   见母一面愁眉解,   愿老娘福寿康宁永和谐无灾。”   琴声袅袅,余音绕梁,明镜的眼圈还是红了。   明台看大姐伤怀,跳起来问“大哥,你的铁镜公主呢?怎么不领回来?这里又没有四夫人,你担心什么呀?”明楼也知道小弟这是转移话题,安慰大姐,就瞪他一眼“没大没小,一点规矩都没有!”阿诚也出来打圆场“我水平有限,傍的不严实。干脆,咱们明天一起去看戏得了。梅先生新排了一出《生死恨》”明台一听说看戏,立即拉着明镜的胳膊,“大姐,咱们明天兵发天蟾舞台去者~”大姐对于这个弟弟向来是有求必应,于是大家欢天喜地决定明天一起去看戏。   第二天,一家人去了天蟾舞台,帽儿戏刚开锣,阿诚就从包厢里偷偷溜了出去。一直到梅先生上场,他才悄悄度回来。明台挽着大姐看的起劲,两人都没有注意,只有明楼不动声色地看了阿诚一眼。晚上散了戏又吃过宵夜,到了家里已快午夜。明楼睡前仍不安心,去找了阿诚“你看戏的时候干什么去了?”阿诚眨了眨眼说“哦,我去洗手间的时候碰到一个同学,聊了一会儿才上来。”明楼哼了一声“阿诚,你还没学会说谎呢”阿诚紧张起来,“大哥,我没骗您,真的。就是碰见了一个同学,还是他跟我说的梅先生已经从北平搬来上海住了,就在法租界的马斯南路,还问我有没有碰见过。”明楼不置可否,只说“天晚了,赶快睡吧。明天帮你理一理功课。”“是,大哥晚安”阿诚恢复了镇定。   明楼离开后,阿诚长舒了一口气。他的确还没怎么学会说谎,特别是在大哥面前。从小他就觉得大哥那双眼睛,仿佛能看进他心里去。在明家的家教中,说谎骗人是大罪过,大姐为此动过家法。因此,他从小就不敢对大哥大姐有丝毫欺瞒,如今算是都破了戒了。今天有重要情报需要交换,天蟾舞台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无疑非常合适,因此昨天他才建议全家人一起去看戏。同时,今天他也向上级做了汇报,家里已经基本同意他前往北平读书,他可以准备前往北平工作了。   明楼随后果然开始每天帮阿诚温书,阿诚的外语水平完全不像一个上中学的学生,这让明楼十分震惊。阿诚笑笑,“也就是在这上栽过跟头,所以才知道发奋吧。”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明楼几乎都忘记了。阿诚不好意思起来“那是大哥第一次打我呢!不过,我这两年也迷恋看原版小说,所以提高比较快吧。”明楼问他“你既然有这么好的语言基础,要不要考虑去法国读书?我现在也在学校做助教,可以帮你打探一些门路。”阿诚却拒绝了大哥,表示还是希望在国内读书。明楼也不勉强他“也好,起码逢年过节还可以回家,明台还小,我们都出了国,大姐就太孤单了。”   阿香敲门进来说“大少爷,大小姐让您准备一下,有个应酬要您跟她一起去。”明楼答应着站起身来,交待阿诚几句就出门去了。   阿诚心里还是很矛盾的,组织上希望他去北平读书,协助组织北平的学生运动。阿诚十分乐于接受这样的任务,但他心里有时也会想想,如果真能跟大哥一起去法国,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他太怀念小时候在大哥的照顾下读书学习的生活。尽管大哥十分严厉,几乎不允许犯一丝一毫的错误,但是他能感受到那全是对他成才的渴望。? ☆、第 30 章 ?  晚上明楼回到家,觉得脸上的肌肉都酸疼,今天是上海工商界的联谊会,整整一个下午,都陪在大姐身边跟形形□□的人物或真或假地奉迎。明镜在上海工商界翻云覆雨,又带着这么一个刚刚从法国毕业盖世风华的弟弟,谁见了不要过来恭维两句呢。   明镜在这种场合一向长袖善舞,但时间久了也免不了腰酸背痛,进了家门就要阿香帮她打水泡脚。明楼从阿香手里接过水盆,端进大姐的房间。明镜疲惫地靠在床上,看他进来倒笑了“离家久了就知道孝顺姐姐了”明楼放下盆,蹲在地上就要帮大姐脱鞋袜,明镜倒不太好意思让他这么大一个人这样伺候,只说“我自己来,你坐在这儿陪我说说话”   明楼直说,“今天陪姐姐出去一天就乏的厉害,真不知道姐姐这么多年怎么过来的,真是太辛苦了。”明镜拍拍他的手背“累了就回去歇着吧,我也习惯了。你们三个只要能乖乖的听话,好好读书,我就满意了”   多年之后,明楼也会想起这次简单的谈话,大姐劳碌辛苦一辈子,毫无所求,不过是让他们安心读书,而他们三人连这点小小的要求也未能做到。   明楼即使在厌倦觥筹交错的场面,只要大姐要求他同行,他也是会硬着头皮去的。毕竟他在家时间有限,若是能多陪着姐姐,别说应酬,刀山火海也得去。   谁知某天在一次宴会上碰到了一个姓岳的高中同学,此君中学毕业后进了黄埔,如今已是负责军需的小头目,前来跟工商界人士们化缘。   岳君立即跟明家姐弟攀谈起来,若是通过老同学攀上明董事长的高枝,那他今日可不算白来。“明楼,你当年不是也曾想考黄埔吗?幸亏你没去,不然哪还有兄弟我的机会?再说,我们这天天跟炸药军火搅在一起,哪能跟你这留法的高材生相提并论!”明楼笑到“可不能这么说,你这是保家卫国,任务崇高,我这不过是混一口安乐茶饭。当年若不是家姐反对,我还真就跟你一起去广州了呢”明镜说“你可不能怪我,你并没跟我提过要去黄埔的”明楼说“我哪敢提呢,您还不打断我的腿!”明镜嗔道“在同学面前还口无遮拦,都当我这个大姐不明事理呢”岳君连忙说“哪里哪里,明家家教严谨我们同学们都有耳闻,不然也培养不出明楼这样的一表人才”   寒暄许久,终于切入正题,岳同学邀请明楼参加军人俱乐部的一个聚会。明楼诧异,我又不是军人,跟大家恐怕话不投机吧。同学说“如今局势紧张,我们都只缘身在此山中,很想听听你这样国际视角的意见呢。”   明楼如约去了军人俱乐部,看到国家还有些青年军人清醒地看到日本帝国的狼子野心,明楼觉得挺欣慰,跟这些人也亲近了很多。细打听一下,才发现这些青年军官几乎全是黄埔的毕业生。他略有些尴尬,不免跟他同学说“岳兄,我觉得似乎有些打扰你们同学的聚会了呢!”这位岳仁兄不以为然,反而拍着他的肩膀大声地跟其他人介绍“诸位,这位明楼先生是法国索邦大学经济系的高材生。虽然不是我们黄埔同仁,可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呢!”这样的名头令明楼有些愕然,同学接着说“你们还别不信,咱们在黄埔读书的时候,身上穿的军装,每日吃的面粉都姓明,都是拜明家所赐呢!”明楼谦虚地说“不敢不敢,明家是商人,支持国民革命也是份内之事”座中一位戴眼镜的中年人若有所思地看着明楼,淡淡地说“那个时候敢于支持广州,也是需要胆识的”明楼有礼貌地回答“是家姐深明大义,明楼不敢居功”   人群渐渐散开,人们三三两两地谈天喝酒。那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过来向明楼举杯“明先生,敝姓刘,幸会。”明楼见他也穿着军装,微鞠一躬“刘长官,您好!”两人攀谈了一阵当局实事,刘先生问道“明先生一腔爱国热情为何没向小岳他们一样投笔从戎?”明楼答“不怕刘先生笑话,明楼从小受家姐教养,长辈不允不敢擅专”刘先生宽容地笑笑“无妨,谁家子女无庭训,哪家长辈不行权呢。只是如今却与当时又不同了,须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啊!”明楼叹了一口气,“先生所言明楼深以为然”   刘先生递给他一个地址,“有空去我那里坐坐,我们一起聊聊。另外,我也不是黄埔毕业的,这里的人也照样称我一声长官。所以也不必妄自菲薄。”明楼跟他握了握手“承教了”   明楼去跟刘先生见了几次面,也渐渐了解了此人的一些背景,他是蓝衣社的人,大约此时正负责政训工作。明楼知道蓝衣社是为了抗日和整肃国民党内部风气,因此对他们还是很有好感的。刘先生邀请他加入时,他却犹豫了。且不说大姐不许他涉入政治。单是蓝衣社反共这一条,大姐就饶不了他。虽然他也知道大姐现在并不是□□,但她房间里那本《□□宣言》让他记忆犹新。即使这不是信仰,也是大姐青春里最美好的回忆。   刘先生似乎也并不着急,只说,这个不急,你想好再说。明楼还有一些时间,他的新学期要到九月份才开始。? ☆、第 31 章 ?  晚饭时,偏赶上明台哪壶不开提哪壶。还故作神秘地说:“大哥,我今天在警察局门口看见了汪曼春。”阿诚也想起了十二月学生集会时看见的那个身影,也抬头看着明楼。明楼此时无法开口,他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这个名字。分是已经分了,但是那段感情又是如何能轻易忘怀的呢?他低头装作没听见,明镜却顺势拍了明台一巴掌“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明台说“大姐,我就是好奇,她也是个世家大小姐,怎么就跑去警察局工作?”明镜轻蔑地哼一声“他们汪家净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政府里没人保驾怎么行?小孩子别瞎问”   明台还要再说话,明楼瞪了他一眼“不是说下午去租界里的同学家温书吗?怎么会经过警察局的?你又讨打是不是?”明台看看阿诚,阿诚一副“你自己找打,我帮不了”的表情。结果大哥果真不依不饶“吃完饭把你的英文和数学作业都拿到我书房里来”明台大喊“我不要,我拿给阿诚哥看”明楼不以为然“你别觉得阿诚能救你,我还没跟他算姑息迁就你的账呢。我要让他揍你,看他敢不动手。”阿诚在旁边一脸无辜,跟大姐撇嘴“您看,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大姐笑笑“我看明楼说的对。想想我是怎么管教你大哥的,你大哥又是怎么教你的。到了你这儿,对明台一放松,明台的成绩可比你们两个差远了。”阿诚长叹一口气“天地良心,这个家到底是谁最惯明台啊!好好好,等我去读大学了,立即把这小子物归原主,大姐您亲自出马吧。”明楼想到阿诚就快去北平读书了,脑子突然停了一下,很快他又数落阿诚“怎么跟大姐说话呢,你也越来越没规矩了”   晚饭后,明台磨磨蹭蹭地拿着功课去了大哥书房,看着大哥紧缩的眉头,他冷汗都下来了,眼看逃不过教训,小少爷永远撒娇卖乖办法多,一向最会说软话。又开始眼泪汪汪看着大哥,看看大哥铁青的脸色,明台赶紧跪下“大哥,我错了。我以后保证好好学习,再也不贪玩了。”明楼不理他,“去叫阿诚,拿着戒尺到我房里来”明台泪珠子就掉下来了“大哥,我错了,您别打我,我改还不行吗?”明楼有点看不惯我他这个样子“我和阿诚什么时候哭成你这样子过?真是不争气”明台也不敢再哭,更怕大哥真的觉得他不争气,擦了脸上的眼泪去找阿诚。阿诚吓了一跳,好端端的,怎么就要拿戒尺。晚上也不过是说了两句玩笑话,难道还真的喊他过去打明台啊!明大少爷真是架子越来越大,打人都不亲自动手了。   两个人惴惴不安地进了书房,明楼还在看明台的作业,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批注,看他们进来,一声令下“跪下”明台老老实实地跪了,明楼看了一眼阿诚“还有你”阿诚一脸委屈,看来这城门的火还越来越大了。阿诚在大哥面前从不敢反抗一个字,再委屈也端端正正地跪下了。   明楼却没有理明台,他问阿诚“明台期末考试成绩是多少”阿诚支支吾吾“国文和科学九十多,英文七十多,数学八,八十多”明楼瞪着他“九十几,八十几,七十几?”阿诚红着脸说不上来。明楼说“我可以告诉你,你这几年每一次期末考试的成绩,还有,你从小到大所有九十分以下的成绩,当时怎么总结的,多少分因为粗心,多少分因为学的不明白,我到现在都能说出来,你因为考试成绩没达到要求,或者犯了不该犯的错误当时挨了多少打,我现在也能记得。对于明台,你能记得多少?”阿诚此时已经明白,今天要挨戒尺的人不是明台,是他自己。此时,他也不觉得委屈了,当年大姐就是这样要求大哥的,他的成绩就是大哥的成绩。他学习不能过关,大哥成绩再好也得去大姐那儿跪领一顿戒尺。今天是要轮到他了。阿诚拿起戒尺递给大哥,自己撑在书桌上等着挨打。明楼举起戒尺,却没有落下来。是明台抓住了大哥的手“大哥,都是我的错,是我贪玩不好好学习,您打我。”他一把推开阿诚,自己撑在刚刚阿诚的地方。   此时的明楼和阿诚都感慨万千,觉得这个小弟弟终于长大了,有了一个小男子汉自己的担当。阿诚觉得自己愧对大哥和明台,当年大哥为了他挨打时,他只知道难过,却没有明台这样的勇气挡在大哥面前。对于明台,他若能拿出大哥那样的责任心,又如何会像今天这样。况且,他还一直腹诽大姐太娇纵明台,自己却睁只眼闭只眼。这是他的弟弟,如何应该存这样的心思呢。大哥大姐当年若对他也睁只眼闭只眼,又如何有今天的他呢。大哥也完全理解两个弟弟的心思。他拍拍明台“好小子,到底有了些担当,你的事,该打该罚阿诚做主,我不管。阿诚今天该挨的也免不了,你明白吗?”明台点了点头,接着就眼睁睁地看着阿诚撑在桌沿上,看大哥用十足十的力气狠狠地打了十下戒尺。   明楼把戒尺丢给阿诚,说“这个,不是权力,是责任,你明白吗?”阿诚快把头埋在胸口里了“是,大哥,我明白了。”明楼叹了口气“去吧,明天看看这些作业给明台补补课。”阿诚要离开时,明台说“大哥,我送阿诚哥回房间”明楼点了点头。   明台扶阿诚回到房里,给他倒了水“阿诚哥,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自己不用功还连累你挨打。”阿诚摸了摸他的头“你要是能明白,阿诚哥就没白挨打”明台依旧不好意思地说“那阿诚哥你先休息吧,晚安”   明台被教训过以后,老实了很多,一大早就拿着功课钻进了阿诚的房间。明镜都奇怪这孩子怎么突然变乖了。看明楼坐在一边若无其事,她一下明白了,悄悄的问“你昨晚教训他了?”明楼不瞒姐姐把昨晚阿诚挨打的事说了,大姐点着他的脑袋“你呀,就会欺负阿诚。”明楼揉揉脑袋“大姐,您之前惯着明台也就算了,现在连阿诚一起惯,就我倒霉。当年为着阿诚,您是如何教训我来着?我舍不得他,您可舍得我,戒尺都打断过。阿诚如今纵着明台,还不是怕您不乐意。再怎么说,咱们也不能让明台不学无术游手好闲”大姐娇嗔道“没看出来,你还敢记我的仇呢。不过,你说的对,明台也是要好好管教,我舍不得他,以后阿诚管他,我不拦着就是。”明楼笑着说“我得替阿诚和明台谢谢大姐了。”   “油嘴滑舌!”? ☆、第 32 章 ?  当天下午,明楼又去找了刘先生,汪曼春的事情,他终究放不下。   他开门见山“刘先生消息灵通,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个人?”“谁?”“警察局的汪曼春”刘先生笑了“先不说她了,一个棋子而已,你的恩师汪芙渠回上海了你知道吗?”明楼一惊,看来这个刘先生对他了解很深。他摇头“我不知道,且他只是我的一个老师而已”刘先生不置可否“之前你们明家跟日本人的贸易都停了,这你知道吧!”明楼说“家姐未曾提起,但这也确实在情理之中”刘先生发现明楼每次提及自己的姐姐都会微微坐正挺直腰杆,心里暗自唏嘘。他接着说“你们家之前跟日本之间的船运,布匹及粮食的交易现在都在汪家手里,这个你恐怕也不知道吧。”明楼渐渐明白,汪芙渠这是走了一招双保险的棋,中日之间若是求和,他坐收渔翁之利,若是开战,有个警察局的亲戚,他的货物也没那么容易被查封。所有的代价,不过是一个侄女汪曼春的前程而已。   同时,他也猛然警醒,若是中日开战,大姐将面临怎样的境地。刘先生笑着说“小弟果然是明白通透之人,你明家这样的产业这样的世家,如何两耳能不问窗外事,只做自己的生意。国破家亡之时,还谈什么生意”明楼却说“先生误会了,我明家倒不在乎什么生意和产业。在乎的是国不能破,家不能亡”   刘先生似乎等的就是明楼的这句话。跟他说,我们蓝衣社的特别训练班三月开学,为期半年。你放心,结业后可以继续回法国,我们需要一支海外的队伍。   明楼回到家里,几乎一夜未眠。父母,大姐,阿诚,明台,家人的面孔不断地浮现在他眼前。   他原本痛恨一切暴力的行为,如今却面临是否要加入秘密社团的选择。难道不选择暴力,就没有办法保全他毕生挚爱的家人吗?他的学识,他对时局的认识都血淋淋地告诉他,是的,他只能撕毁心中美好的温柔乡,用鲜血去战斗,或许才有一线生机。历史的大潮已经扑面而来,容不得他再躲闪。他是明家的长子,他要保护含辛茹苦的姐姐,要照顾聪明懂事的弟弟。现在,他做出了选择。   选择是这样的痛苦,然而在开始行动之后,他才发现,痛苦才真正开始。   第一步的工作,就是如何告诉大姐,他要三月份回法国,事实上他在法国的新学期要九月才开始。   大姐这样眼里不容沙子的人,绝不能容忍弟弟们撒谎。明楼二十多年唯一欺骗过姐姐的那次,被带进小祠堂挨了鞭子。   这一次,其实他有完美的说辞。他不但要继续攻读硕士学位,还将成为导师的助教,可以跟姐姐说,导师需要他三月就回去帮忙工作。这理由无懈可击,大姐也不会怀疑,但是,他说不出口。   踌躇了多日,明楼终于找了机会跟大姐说他接到了导师的信件,需要他三月份赶回法国去。为此,他甚至伪造了一封法国寄来的信件。明镜根本看不懂法语,红着眼圈说,“读书的事情重要呀,姐姐再舍不得也要让你快点回去,这点事体我还是晓得的。”这本是最家常的叙话,却让明楼鼻子也酸了,甚至他感到自己的心都在颤抖。   最终他在机场看到阿诚和明台转身离去后,自己又走出了登机通道,拎着箱子上了等候已久的刘先生的汽车。? ☆、第 33 章 ?  军校的生活对于明楼这样的世家大少爷来说既艰苦又乏味。他常常拿出照片来看,看他的姐姐和弟弟们。他想,若是今天忍受的辛苦与疼痛能换来他们的幸福与安心,就值了。   然而,他的痛苦换不来弟弟的安心。党组织告诉阿诚,他大哥并没有回到法国,而是加入了蓝衣社,阿诚完全惊呆了。他向组织申请,派他去策反大哥,却被拒绝了。他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姐,大姐一定有办法把大哥弄回来,挨大姐一顿家法总比当特务强。   对,就这样。阿诚打定主意告诉大姐,但他也怕大姐一时半会儿不能接受。先问大姐“大哥到法国一段时间了,还不写信回来?”大姐笑盈盈地说“大哥刚走就想他啦?我算了日子啦,他一到法国就写信,也还要几天才能到呢。你放心吧,你大哥不会耽误的,肯定还会有专门写给你的信。”接着又说“阿诚呀,前些日子你大哥教训你和明台的事情我知道啦。你可别怨他,这也是为了让你明白你对这个家是有责任的。”阿诚倒不好意思起来“大姐,我明白,我不怨大哥,他是为我和明台好。”明镜拍拍他的肩“大姐知道你是个明白孩子。你大哥这些年也没白疼你,如今也是快要上大学的人了,想想当年,又瘦又矮,怎么都养不起来。”阿诚随着大姐思绪万千。大哥一笔一划地教他认字,教他算数,教他背诗,教他打球。帮他改功课,给他掖被子,为他挨戒尺。“阿诚,想什么呢?”大姐的话把阿诚拉回了现实,“大姐,你听说过蓝衣社吗?”“蓝衣社,没听说过。是你们学生的社团吗?阿诚啊,还是把心思多放在功课上,少参加这些,这个听起来就像是政治类的社团”   阿诚说“大姐你放心,我不会参加的,就是听同学们提起。说是黄埔的学生组织的,大哥有同学黄埔毕业,我以为他跟您提过”,明镜笑了“你大哥哪敢跟我提这个,我不许他涉足政治的。他要是跟这些人在一起,我肯定打断他的腿!”阿诚又追了一句“这些人行动很隐蔽的,大哥就是参加了也不会让您知道。”明镜眼睛就瞪起来了“他敢!他敢参加这种组织,我去拆了他们的大本营。咦,阿诚呀,你怎么好像有事情要跟我说呀。”阿诚决定撤退“没有没有,大姐说的对。我同学提起这个就是因为他哥哥涉入其中,被他父亲带回去家法伺候呢”明镜说“就是嘛,正经家庭都不会允许小孩子参加这种政治团体的”   阿诚彻底放弃了大姐这条路。大姐对于这个组织没有概念,也不会知道上哪能找到大哥,她这么冲动,最终不但找不回大哥,甚至会连累他的性命。无论他的大哥是亲日亲共还是反日反共,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能没有大哥。   在军校,明楼不但学会射击,发报,还学会熬刑,暗杀。这里的学生每人都有一招制敌的绝妙杀招。有人可以口含刀片杀人,而明楼的绝技则是眼镜片。   他总是默不作声,并不愿意在同学中突出自己,但他无法掩饰自己仪表堂堂的气质和思维缜密的战术。同学们常开玩笑说他若化妆成街头小贩,一分钟就被认出来。伪装课上不合格的同学会被罚站军姿。明楼也无奈,他只需要听一下老师当天的课程主要伪装的类型就知道今天是可以提前下课去食堂,还是应该直接去操场站军姿。   他不知道这门课程考试的时候,运气是不是会好一点。结果他拿到的题目是让他伪装商界大佬的儿子。这题目就是给他准备的,他本来就是,根本不用伪装。结果,索邦大学的高材生,在特训班里依旧是全优生。   刘先生看到他的伪装课成绩时,笑了一下,不管是哪个学校,老师对于优秀的学生总是网开一面。只是这样明显的短板有时候会让你缺少一次求生的机会,也会直接决定你未来的道路。明楼也明白这个道理“对于很多人来说,道路是已经确定的,没有什么选择的机会”? ☆、第 34 章 ?  六月里,阿诚就拿到了北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明镜像当年明楼考上大学时一样喜极而泣,照旧要去小祠堂烧香。阿诚说“大姐,我就不进祠堂烧香了。阿诚能有今天,全靠大哥大姐。您坐下,我给您磕个头”说着就扶明镜坐下,自己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才站起来。明镜拉着他的手“虽说你能有今天也全靠自己努力上进。但你能当姐姐是养育你的长辈,我也很高兴,这个礼我就受啦。”   晚上,阿诚躺在床上仿佛在做梦,他原是这样一个孤苦伶仃的孩子,现在不但锦衣玉食还念上了大学。他又想起了大哥,想起了大哥教养他的点点滴滴,心里有些遗憾大哥没能看到自己的录取通知书,虽然他也许就在上海。他已经不再纠结,无论他们的信仰有什么差异,明楼都是他的大哥。   离开上海前,阿诚又把明台的功课细细整理了一遍。交待他好好读书,不要惹大姐生气。明台又嬉皮笑脸“阿诚哥,你放心好啦。你看我现在不是比之前乖很多了吗?你看我这次期末成绩也不错的吧。”阿诚无奈地摇摇头“你呀,刚表扬两句就要飘起来,这次是考的不错,但离我的标准还有差距。”明台又噘嘴用肩膀撞着阿诚“你的标准太高了!”阿诚推开他“我们家就是应该统一标准啊,你不知道大哥大姐看成绩单排名只看前三行的?我得跟大姐说,要继续。”   九月里,阿诚离开了家。家里的人越来越少,姚妈妈年纪大了,回乡养老。只留下了阿香照顾明镜和明台的生活起居。明台正是青春叛逆的年纪,虽然不敢跟姐姐顶嘴,但也偶尔会觉得大姐越来越唠叨。就每天找各种理由不回家里吃饭。明台若是不回去吃饭,明镜也没有兴趣一个人坐在餐桌前,于是在办公室里忙到很晚,偌大的明公馆越来越空旷。阿诚每周日早上都打个电话回来,也无非是问问大姐的身体和生意,督促明台的功课。有天早上,是阿香接起的电话,她偷偷告诉阿诚,大小姐和小少爷每天都很晚才回来,她一个人在公馆里都要闷死了。等明台接电话,就被阿诚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顿。阿诚直接命令明台,除了上课和必要的课外活动,其他时间都在家呆着。阿诚说:“以后我每周不定时间打电话回家,你要是不在家,可仔细了,我都记着帐,咱们回来再算!”明台唉声叹气,阿诚说“我可告诉你,成绩单就只看前三行,没有你的名字,你也给我等着。”说罢还不放心,又交待大姐“大姐,明台正是贪玩的年纪,您可别纵着他,这时候要是交了不好的朋友在外面吃喝嫖赌的,咱们可后悔都来不及。小小年纪就在外面搞到十点以后才回家,过两天就该夜不归宿了。”“行行行,大姐答应你。明台还是乖的,说什么也不敢在外面夜不归宿的,他要是真敢不回家,我也饶不了他的。”    转眼,明楼也从特训班毕业,他领到的第一个任务居然是跟汪芙蕖和汪曼春保持联系。明楼这下可进退两难了,不联系就是不忠,联系就是不孝,还真是件忠孝两难全的麻烦事。但转念一想,或许与他们保持联系也能使大姐暂时摆脱危险境地。于是分别给两人写了信,派人送到了汪公馆。汪芙蕖那老狐狸怎样想,明楼不得而知,他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个弟子的问候,甚至还回信与他探讨起经济学的学说。    而另外一封信,又敲碎了汪曼春冷硬的心。明楼从心里还是怜惜她的,毕竟当年分开是明楼对不住她,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眼睁睁看着爱人离他而去,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有。有了这样的亏欠,那封信自然也情词恳切。曼春看完信,眼泪模糊了双眼,心里叹息一句,还好。她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哭了。   但哭过以后,她烧掉了那封信。她决定等着,等着时间来检验他们的真心。   随后,明楼带着创立蓝衣社欧洲分部的任务回到了巴黎。大多数时候,他还是那个品学兼优的学生,那个谦虚勤勉的助教。但有时候他又是个目光敏锐心思深沉的特工。   明楼是热爱工作的人,忙碌的感觉令他身心愉悦。蓝衣社的工作紧张而刺激几乎是对相对枯燥的科研工作的一种调剂。只是,这里的工作并不完全是掌握更多的日本人的情报,也包括监视在法国的□□。他只对一个□□有印象,那就是阿平,看起来是个淳朴的孩子,跟阿诚没什么两样。当然,还有那位叶先生,他应该也是□□吧。   此时的明楼并不知道,他一手教养长大的弟弟阿诚,也是□□。? ☆、第 35 章 ?  阿诚到了北平,化名王琰,开始参与北平地下党的文艺战线及青年学生工作,对外他仍是北京大学西方文学系的学生明诚。党组织对他提出了一个要求,这让阿诚哭笑不得,这个要求竟然是考试成绩不能太突出。是啊,作为一个家世显赫的公子又有令人骄傲的成绩,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只是,到了期末要怎么跟大哥大姐交待呢。   随着局势的变化,阿诚的工作越来越忙,他也顾不上这些了。按照组织的要求,他在学校读书时尽量保持低调,只完成上课签到日常考试和作业,甚至连教授的问题都不多回答一个,也很少跟其他同学来往。为了便于工作,他在什刹海附近租了一处民房 ,跟师范大学一个叫林惠秋的女同学假扮夫妻掩人耳目。两人共同努力在北平的大部分大学和中学建立了党的支部或小组,发展了不少学界党员和外围进步学生。阿诚担任了左联外围刊物《泡沫》杂志社的社长,惠秋是该杂志的主要编辑,他们不断地通过进步文章吸引革命青年。   学期结束,阿诚的成绩果然只排在班级的中上游,并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回到上海后,他跟大姐解释“北平有很多东北流亡的学生,国破家亡的,分外努力,所以他成绩就不突出了。大姐也没多问,只说“我这关好过,你大哥回头教训你,我可管不了。”阿诚还嬉皮笑脸地说:“大姐,您要是管不了大哥,就没人能管了。”   国内的抗日救亡活动越来越激烈,这个春节,上海的人们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抵制日货”活动。明台这可来了精神,让阿香把家里所有的日本货都翻出来,准备拿到街上去烧掉。结果被阿诚抓着衣服领子拖回了家里。“你小子能不能给我安份点,外面那么乱,你没事凑什么热闹。”明台不依不饶“阿诚哥,你就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落后分子。现在全国都在抗日救亡抵制日货,就你拖后腿。”阿诚倒被他气笑了“你不拖后腿,你告诉我,除了把家里东西拿出去烧掉,你还有啥本事?你要真心抗日,以后不许去日本馆子,不许吃生鱼片。”“不吃就不吃,我才不在乎呢!”阿诚怕他继续出去闯祸,留了一大堆功课给他,还威胁说“我晚上回来检查,不做完不许睡觉。”明台白他一眼“考试成绩还不如我,还要来管我!”阿诚倒不知道怎么说了,思考了半天,来了一句“我好不好有大哥,你就归我管!”   正说着,明镜慌慌张张地回来了“哎呀,我下午想去百货公司给你添置几件厚衣裳,没想到学生们都在那里闹事,说什么抵制日货。我看他们好几个都穿着日本洋布做的衣裳,还查封人家百货公司,倒不如把自己查封了。”阿诚说“大姐说的对。这帮学生就是瞎闹,您瞧咱们家小少爷也打算把咱家的日本货都拿到街上去烧掉呢。”大姐一听这个话,就往楼上跑“明台,明台呀,你又不听我的话,跑到街上干什么去了!”   电话响了,是惠秋打来的。阿诚跟她讲了上海现在抵制日货的情况,还不忘交待她“咱们北平的学生活动不能这样流于形式,还是要以揭发日本人的侵略事实为主。当然,你一个人在北平要注意安全。”因为怕人听见,两个人嘀嘀咕咕了好一阵。等他放下电话,发现大姐已经在他背后笑弯了眼睛。“我们家阿诚这是有情况呀。”阿诚的脸唰地红了“大姐,什么叫有情况呀。”大姐笑着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是女同学吗?家里做什么的?”因为需要常跟惠秋保持联系,阿诚也就不瞒着大姐“是师范大学的一个女同学,在一次文学会议上认识的。父亲是前清的举子。大姐说“喲,还是个书本网呢,我看不错。”阿诚说“就是庶出,生母已经没了,家里太太对她有些凉薄。”大姐叹口气“我们又不图人家嫁妆,这女孩子听起来倒自立自强的。以后放假你就带他到我们家里来好了。   阿诚跟惠秋一起工作了半年,每天都忙忙碌碌,还经常装成小夫妻。但阿诚一直当他是并肩战斗的战友,并没有思考过像惠秋这样的女孩子,能够跟自己的家庭决裂,把热情都投入到革命工作中,是一件多么有勇气的事情。大姐的话,倒让他对这个姑娘有了新的认识。一个人的时候,也会时常想起这个姑娘忙碌的背影。? ☆、第 36 章 ?  欧洲的局势也不容乐观,德国发生“国会纵火案”的当天,明楼就发了电报通报当局,并提醒注意法西斯分子沆瀣一气。随后的国联大会谴责日本人是中日战争中的侵略者,日本当即退出了国联。而他收到的国内传来的信息中公布了委员长的最新训令“抗日必先剿匪,匪未剿清之前,绝对不能言抗日,违者即予最严厉的处罚。”   明楼烧掉电报纸,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越来越不明白当局者的心思了。转年来,他的上线领导有了调整,刘先生不再直接和明楼联系。而他离开的原因简直匪夷所思,因为感情失败,出家了。明楼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作为一个革命者,难道还有比抗日救亡更重要的事情,因为感情原因就可以放弃革命事业去出家。这个人当年热血喷张跟他们讲爱党讲救国,如今真能青灯古佛?他有一种被蒙蔽了的感觉,当晚喝的烂醉如泥。但明大少爷终究是自律的人,从不会放任自己。他继续投身于学业,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经济学研究方面,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了。   但战争的枪声一定会打破象牙塔的平静。《塘沽协定》签订之后,日本暂时将对中国“武力鲸吞”的露骨侵略转变为有序推进的“渐进蚕食”方式,但明楼非常清楚,日本绝不会满足仅仅占据东北的现状,华北必将成为东北之续。果然,随着《何梅协定》的签订,日本帝国主义实际取得了对华北的控制权,明楼几乎觉得无法独善其身于法国,他坐立不安,他得回去。6月里结束了硕士研究生的课程,顺利拿到学位的同时,他获得了大学的教职。他并没有立即答应校方,而是表示需要考虑一下。学校对于他这样优秀的人才总是十分宽容,甚至答应了次年接受职位的申请。   明楼在暑假回到家,这一次没有人去机场迎接。长江大水,十几万人流离失所,明镜代表工商界人士发起了募捐活动,连明台都跟学校同学一起去帮助清点物资。阿诚来电话说,北平学生也在发起募捐活动,他要晚两天回家。傍晚,明台哼着《义勇军进行曲》进了门,看见坐在客厅里的大哥,兴奋地扑了过去。明楼帮他掸掉满身尘土“去哪玩了,弄这么脏。”明台得意道“我才没有出去玩呢,大姐给长江灾民募捐,让我带同学们去帮忙清点物资,忙了一整天,都没好好吃饭。”   “大姐呢?”   “大姐晚上还有一个慈善晚宴要参加,让我先回来了。哎呀,阿香都被大姐派去整理捐来的衣物。大哥你还没吃东西吧?”   明楼戳戳他的脸“小东西真是长大了,还记得大哥没吃东西。你快上楼洗个澡换件衣服,大哥带你去吃好吃的。”明台高高兴兴跑上楼,到了二楼还冲下喊“大哥我不要吃生鱼片啊,我答应阿诚哥的,要抵制日货!”   明楼有些失落,他觉得自己应该是这个家里最有思想有担当的人,然而现在,他大概连明台都不如。   明镜回来已经很晚了,明楼一直坐在客厅里等她,服侍姐姐上楼进了卧室又略说了两句话才回房间去。他心神不宁,不知道自己要何去何从。? ☆、第 37 章 ?  阿诚听说大哥已经回国,急匆匆处理了手上的事情赶回上海。明楼在弟弟们面前总是很有家长风范,见到阿诚没说两句话就开始问他为何大学两年来成绩都很不理想。明镜在一旁看报纸,没有做声,但也没离开,通常明楼管教弟弟们,大姐都是不干涉的。明台却跳出来说,“大哥,日本人都打到昌平了,拿望远镜都能望到阿诚哥,你还在乎成绩不是前三名?你没听说,偌大的华北已经放不下一张平静的课桌。”明楼听了这话,不但没说明台没大没小,也没再继续说阿诚,有点尴尬地回房间去了。   大哥从来义正辞严说一不二,阿诚都做好挨板子的准备了,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阿诚突然想到,蓝衣社会不会有什么任务给大哥,让他这样心神不宁。于是敲了敲大哥的房门。进门看见大哥坐在沙发上揉着额头,阿诚赶紧端了杯热水过来“大哥,头疼吗?要不要吃点药?”明楼说“我没事,倒是你,怎么又跑来找我,不怕挨打?”阿诚低下头“我看大哥好像心里有事,不放心,所以来看看。学习的事,确实是我不够用心,大哥要打要罚我都接受”   明楼叹气“明台说的对,国事如此,我还能苛求什么?你就是年年考第一,将来不也得做亡国奴吗?”   暑假还没过完,□□就发表了《八一宣言》提出了抗日救亡的方向。明楼一边吃早餐,一边看报纸,突然把报纸拍在桌上牢骚起来“剿匪剿匪,如今连匪都知道当务之急是抗日救亡,就那些官老爷不知道。”明台在旁边跟风“就是就是”阿诚意味深长地看了大哥一眼。明镜发话“说多少次了,家里不许谈政治。”明台说“大姐,这不是政治,这是生死存亡。”大姐瞪他一眼“还说?”阿诚想起一事,“哎,给你们讲个笑话,蓝衣社一位核心人员出家了,你们知道吧?”明楼一惊“你们怎么知道?”明台笑“大哥,你在巴黎都知道,我们在上海怎么不知道?再说这个蓝衣社从前是秘密组织,现在可什么人都有,你把街头小流氓召集在一起,隔一枪打死一个,肯定有漏网的蓝衣社。”阿诚接着说“可不是,这出家的事情沸沸扬扬,据说也不全因为情变,因为这位长官不是黄埔出身,遭人排挤。天天党同伐异能真正抗日救国,鬼才信呢!”明镜也□□来“这个呀,就是做媳妇的时候就想怎么反抗婆婆,等自己熬成婆婆了就只想着怎么欺压媳妇了。”明台大笑“那还是嫁给我们兄弟三人的好,家里没有恶婆婆,顶多有个厉害大姐。”大姐噗地笑出来,就要拧明台的嘴“臭小子”   吃了饭,阿诚给惠秋打了个电话,明台立即给大哥大姐使眼色。阿诚见有人盯着,只能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弄的惠秋在另一边听的一头雾水。阿诚见没什么直接说的机会,就只能一边闲聊,一边用手指在听筒上敲着莫斯电码。好在惠秋反应快,记下了密码内容,挂了电话才看,阿诚说的是“我大哥可争取,请联络上海站”   阿诚敲电话筒时,明楼觉得很奇怪,这是他一手教养的孩子,从没有这样轻佻的举动,今天这是怎么了?他一脸狐疑地看着阿诚,大姐凑过来说“阿诚的女朋友,是个家世清白知书达理的好孩子。”   阿诚有女朋友了?没听他提起过啊?明楼心里的疑团更多了。   他回到房间,拿出阿诚的成绩单,从大一开始,每次考试都是中上等,若说某一次疏忽考不好,不可能次次疏忽啊。而且,以阿诚的水平,法国文学这种课程,他中学时期都可以比大学生成绩好,为什么上了大学反而如此平庸呢?明楼想不出答案,头好像又疼了。? ☆、第 38 章 ?  转天惠秋又打电话告诉阿诚“已经安排好了,想办法请苏医生来一趟。”阿诚犯了难,家里人没病没灾的,没事请苏医生来做什么?难道要装病?大哥是什么人,装病哪有看不出来的,大概只能假戏真做。只是这会儿大夏天的,他常年锻炼,身体又好,折腾了两天也没生病。他拉开抽屉,看见了大哥留给他的红木戒尺,突然想出了一个办法。   他伪造了一些北平的戏票电影票,扔在书桌上,又买了些风月杂志回来,大概觉得这些还没法实现让苏医生来家里的目的,干脆弄了一份在北平租房子的合同。后来想想,担心火烧的太大,万一大哥通过蓝衣社真去北平查地址,就穿帮了,又把合同撕掉了。同时告诉惠秋,每天都打电话过来。阿诚十分兴奋地执行自己的计划,全然不顾即将到来的皮肉之苦,要是能把大哥变成自己的同志,真是做什么他都愿意。   惠秋如约打电话过来,阿诚唧唧哝哝地跟他聊天,时不时说两句肉麻的话,连明台都看不过去了。明楼跟大姐说,我看这也不像什么书本网家女孩子的作风。打了电话,阿诚就打算出门去,明楼终于忍不住“大热天的,老往外面跑什么?读书也读不进去,也不晓得你整天都在忙写什么?”明台在旁边说“大哥,阿诚哥忙啥,你还没看出来啊?”阿诚支吾了一下“我去趟百货公司”接着就出了门。阿诚前脚走,明楼后脚就进了他的房间,各样证据都恰到好处地呆在明楼能找到的地方。明台听见大哥摔门出去,探头探脑地不知出了什么事。就听见大哥在客厅里嚷“阿香,阿诚回来让他来我书房。”小少爷兹溜钻回了自己房间,大哥这个炮仗快炸了,他可不敢去点火。   阿诚带着从百货公司买了两块给年轻女孩子做旗袍的丝绸料子。刚进家门就看见阿香冲他又努嘴又摆手,说“大少爷让你去书房。”阿诚也没把料子放下,拿在手里就去了书房。明楼看见他手里嫣红翠绿的料子,气就上来了,夺过去丢在沙发上,紧接着一脚踹在了阿诚的膝弯,阿诚踉跄地跪在地板上。“你老实跟我说,到底为什么读书读成这样?”阿诚知道该看到的都看到了,故意说“局势这么乱,学校里人心惶惶,哪有心思读书”明楼一巴掌打过去“要真是忧国忧民读不进去书,那倒好了,算你有良心!你跟我解释解释这些都是什么!”接着就把证据丢在阿诚眼前,阿诚犹自辩白“谈女朋友总要看看电影什么的,这个大姐也知道,也没反对啊,都是正经人家的女孩子!”“撒谎!你看看这些票,从星期一到星期天全都有,你们学校不用上课的吗?”阿诚心想“大哥果然细致,每个时间都对过了。“没心思读书,倒有心思看戏看电影,谈女朋友。胆子越来越大了啊!”阿诚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赶紧说“大哥,您别生气,我错了,以后不敢了。”明楼冷冷地看着他,眼神让阿诚心中一凛,“大哥,阿诚该打,我,我,我去取戒尺。”说着就要站起来,明楼喝道“跪好了!当初明台撒谎逃学,你怎么教训他来着?”阿诚暗自惊心“幸亏把那份合同撕了。不然苏医生来估计都不管用,得去医院了。”心里想着,却低头解了皮带,双手举过头顶。   明楼一把拿过皮带,劈头盖脸的打下来,正值暑假,身上衣服又单薄,阿诚疼的呲牙咧嘴。他知道,这时候明台也不敢进来劝,要是这小子聪明就该早点去叫大姐。于是干脆大叫,一边叫一边说“大哥,我再也不敢了,您饶了我吧。”但愿明台能听得见。明楼又怒道“跟谁学的这个臭毛病”下手越来越狠。阿诚从小到大,挨打的时候从来不敢吭声,也不叫屈喊冤。如今这做派,倒赶上明台了。   然而小少爷也并不是吃素的,听到叫声,立即打电话给大姐。明镜在电话里就说“你去敲门,叫明楼来接电话!”明台得了圣旨,赶紧敲门,明楼犹不解气,隔着门喊“你要是不怕也挨打,你就进来。”明台不敢进房间,也隔着门喊“大哥,大姐让你接电话。”阿诚长舒一口气,这是赦书来了。明楼开门出去,用手指了指明台,明台吓得一缩脖跑回了楼上。   明家就是这样,就算明楼是说一不二的皇上,也不敢跟明镜这位太后老佛爷说半个不字,挂了电话,兀自坐在沙发上生气。半小时后,高跟鞋声在门外响起,明楼赶紧站起来,明镜看都不看他一眼,只问“阿诚呢?”明楼说“在我书房里”。大姐毫不客气地瞪他一眼推门进了书房。阿诚还直挺挺跪在地上,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疼的,满身满脸都是汗。明镜把阿诚拉起来,安顿在明楼的床上,又出门喊“阿香,给苏医生打电话,让她赶紧来一趟。”明楼赶紧说“大姐,我来打电话”明镜只恨恨地说“早干什么去了!”阿诚听见大姐让给苏医生打电话,长舒一口气,终于成功了!? ☆、第 39 章 ?  苏医生来给阿诚看了伤,并没有什么大碍。阿诚这会儿躺在明楼的床上,明楼无处可去,坐在客厅里。苏医生出门来看见他,冲他笑笑“你们明家还真是家法严谨,我来这儿一半儿的时候都是来看伤。明楼也只能陪笑请苏医生坐了,又招呼阿香泡茶,小心地问她“阿诚,不打紧吧?”苏医生说“你们姐弟啊,都是下手的时候没个轻重,打的狠了又自己心疼,何苦来呢。都这么大的人了,况且阿诚这样的孩子,打着灯笼都没处找去,能有多大的错儿?”明楼无法明说,只能在旁边讪笑。苏医生今天仿佛不太忙,有心要跟明楼聊会儿天似的“要说呢,小孩子管的严一点也对,看看你们兄弟几个都是一表人才,就是明台那样的半大小子都比别的孩子更知礼懂事些。还真应了不打不成器的老话。”话锋一转“明楼啊,我倒想起来有件事情要你帮忙呢。”明楼知道苏医生是大姐的同学,因此也十分尊敬,她既这么说,倒让明楼更加谦恭起来“您有什么事,吩咐就是了,不用客气。”苏医生说“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一个亲戚的孩子,在复旦大学读经济专业,已经三年级了。听说我常来你家里,想有机会来拜访,想你请教些问题。”明楼最近正无所事事,巴不得有人能来聊聊天,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阿诚大功告成,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吃了药就沉沉睡去。明楼进了房间,看他睡的香甜就没忍心叫他。转头看见丢在沙发上的衣料,出门就给了阿香,自己上楼去阿诚房间休息。阿诚一觉醒来,天光大亮,却发现自己还在大哥床上。他赶紧收拾好房间出去了。大哥大姐和明台已经在吃早饭,“大姐,大哥早上好!”明台也说“阿诚哥早上好。”乌溜溜地眼睛打量这阿诚,脸上写的全是同情二字。阿诚刚坐在餐桌前,大姐问他“好些了吗?”阿诚欠欠身子回答“好多了,谢谢大姐。”大姐看着他说:“你大哥可都告诉我了,要我说,你这顿打挨的可不冤。你这么听话的好孩子,怎么能学着撒谎、逃课。早知道啊,不让你去北平读书了,就呆在上海,在我眼皮子底下上学,看你还敢不敢。”阿诚听了这话,也坐不住了,站起来说:“大姐,阿诚错了,再也不敢了。”一直沉默的明楼终于说了一句话“再有下次,就让大姐动家法!坐下吃饭!”明台在一旁又是挤眼睛又是吐舌头,看大哥大姐气色不对,赶紧说“大哥大姐我吃饱了,我回房间做功课。”大姐面色稍缓“吃饱了吗?吃完就看书小心不消化,出去走走再回来。”小少爷一脸我是老小我最乖的得意表情,趾高气扬地离开了饭桌。明楼也吃完了早餐,站起身来看着阿诚说“你这两天也不许出门,在家好好温书。”阿诚不敢怠慢,连连称是。   第二天,苏医生就带着个青年登了门。进房间时碰到了阿诚,两人微微点了下头。明楼看到立即问“你们认识?”阿诚一紧张顿住了,那青年倒很轻松地回答“哦,我们是同年级的学生,中学时在学生代表会上见过。”阿诚这才反应过来说“我看着面熟,还没想起来是哪里见过,所以只点头招呼了一下。”似乎是因为谎话说出了口,后背的伤就疼起来,好像被大哥下了咒似的。   阿诚觉得若是自己在场可能不方便他们交流,同时也担心露出破绽被大哥看出来,借口说还有文学史的功课要看,就溜了出去。青年姓孟,跟明楼聊的很投机,两人从欧洲经济谈到上海金融,一上午时间就过去了。小孟起身告辞,并表示希望能再来探讨。明楼很高兴,很欢迎他随时前来。   送走了小孟,明楼去了阿诚的房间。阿诚与他术业有专攻,他也不能考察阿诚全部的功课了。不过欧洲史和数学则是绰绰有余。阿诚不敢怠慢,打点起一百二十分的精力应对,生怕再有错误惹火了大哥。他本就能力卓越,成绩完全是为了收敛锋芒,所以对答如流。明楼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真不知道你考试的时候干嘛去了。”阿诚心里委屈,他现在是家里的落后分子,怎么做都入不了大哥法眼,一会儿心里又开始暗暗同情之前总被训斥的明台。   好在这样的日子应该不会太久了吧。? ☆、第 40 章 ?  搞经济的人永远无法脱离政治和实事,明楼和小孟很快就聊到了华北的局势。听了明楼的分析,小孟问道“明先生见识如此通透,又颇具家国情怀,为何偏安一隅,不为国家效力呢?”明楼摇摇头,“说来惭愧,一来长姐有命,难以违抗。二来对党国政府确实寒心”小孟却说“国是民众之国,并不为一党一姓所有。”明楼笑笑“小兄弟,道理大家都懂,可是现实往往惨痛,我也是有所经历才心灰意冷。”小孟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突然问“先生说的可是刘先生的事?”明楼一惊,却很平静地问“刘先生是哪位?”小孟坦然地看着明楼“明先生,如今的蓝衣社已不复当年。相信您也无法理解刘先生为何情变出家。完全是因为蓝衣社内部排挤他这位非黄埔出身的核心人物。功高盖主结果自然是鸟尽弓藏。明先生也不是黄埔出身吧?”明楼冷眼看着他“我怎么知道你究竟是试探我的棋子还是策反的说客?”小孟的脸上也无一丝波澜“我若是棋子,前两日谈过也就不必再来了。若说说客,先生心智坚定,我纵是苏秦张仪又如之奈何?再说,若能令先生这样的明达之人投身国家,莫说是说客,就是臣仆,也在所不辞。”   明楼感慨这年轻人的坦诚,只轻轻叹道“明楼已入虎穴,身不由己了。”小孟站起来说“先生保持常态即可,只是他日若有事相求,万望莫辞。”明楼说“只要有利家国,万死不辞。”小孟跟明楼握了握手离开了。   阿诚得到消息,恨不能立即进大哥的房间跟他拥抱,但是组织上却命令他“不得暴露。”于是只能压抑着兴奋的心情,继续乖乖做那个以功补过的弟弟。   暑假很快结束了,阿诚就要回北平。明镜又开始忙着给他准备冬季的衣物,还嘱咐他“如今北平可不太平,要是时局有变,就赶紧回上海来,买不到票就给大姐打电话。哎呀,我还是给你几个北平合作伙伴的电话,有事情就去找他们帮忙。”阿诚说“大姐,再怎样也得学期结束才能回来呀。”明镜说“你可别傻,平时教你要努力读书,一旦要打仗了还是平平安安的最重要。”明楼也在旁边问“大姐说的话可记住了?”阿诚现在见了大哥就是避猫鼠,立即回话“是,大哥,我记住了。”明镜也哭笑不得,“你呀,之前是天天吓唬明台,好容易消停点了,又开始吓唬阿诚。”明楼哼一声“两个臭小子,没一个省心的。局势若有缓和,还是得好好读书,再考成这个样子,看我不打断你的腿!”阿诚这下倒真担心自己的腿了,到底要考成什么水平才能既掩人耳目又能保住腿呢?转念一想,华北局势如此,大概真的挺不到期末考试了,难道这次还要感谢日本人不成?? ☆、第 41 章 ?  北平的天气秋高气爽,阿诚一下飞机就看到了前来迎接的惠秋。两人虽是假扮夫妻,但日子久了,还真有点夫妻的默契。   阿诚不好意思地说“本来在上海买了两块旗袍的料子送你,结果被大哥没收了。”惠秋心里一紧“难道你大哥不同意我们在一起?”阿诚狡黠地问“不同意什么,不同意我们假扮夫妻,还是不同意我们假戏真做?”惠秋脸红了“我们假扮夫妻是组织决定,你大哥不同意能怎样?”阿诚笑“那你紧张什么?”惠秋啐了一口,不理他了。过一会儿又忍不住问“你大哥为什么不让你送我东西呢?”阿诚哭丧着脸“组织上交待的联络任务太难完成了,我只好用了苦肉计。”接着就把他如何惹怒大哥的过程讲了一遍,惠秋说“怪不得电话里说那些不正经的话。我还想这人怎么到了上海就真变成个公子哥儿了呢。唉,你大哥真能下的去手。”阿诚说“能完成任务就行。反正我从小到大也没少挨打,我养母,咳,不提了。后来上学读书,都是大哥教导,一丝也错不得。不过,他那是为我好,这个我知道。我大姐打大哥更狠呢。哎,你们家也是仕宦读书,一样家法严苛吧?哦,不过你们女孩子也受不着这个。”惠秋笑“瞧你自说自话嘀咕半天。我可没你好命,你大哥大姐再严厉都是打心眼里疼你。我们家就是一潭死水,我是个庶出,嫡母生的哥哥姐姐巴不得我早点死了才好呢。什么错儿都推在我身上,一天到晚被关在房里做活儿。夜里不让睡觉,伺候嫡母念经抽烟,丫鬟还分个当值不当值呢,我连丫鬟都不如。”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阿诚拍拍他,“咱们虽然都不是无产阶级,但是都最清楚被压迫的感受,对吧?”   进入十月,北平的空气中都能闻见火药味儿了。日本人收买了大量汉奸,严重威胁党内和左翼人士的安全。有大量左联的文学家艺术家需要转移。他们从北平前往上海,再辗转香港或欧洲。阿诚因为对上海及上海的左联都很熟悉,所以被安排具体负责北平到上海的这一段。他不知道的是,到达上海前往欧洲的人都是大哥协助安排的。很多人都是在明楼的帮助下从上海到越南后再去法国。明楼也知道北平有个王琰同志,却未曾想到,这位就是自己一手抚养长大的弟弟阿诚。   12月初,冀察政务委员会即将成立的消息传来,各校园的青年们都愤怒了!阿诚和惠秋作为学联成员紧急召开会议准备组织学生运动。十二月九号,各大中学学生前往政府请愿,而何应钦百般推诿,学联当即决定由请愿变为□□,希望能唤醒更多人的抗日热情,向政府施压。16号再度爆发更大规模的□□活动。9号那天,组织要求所有党员都不能在公开场合露面,阿诚和惠秋按照指示,只能待在家里。16号,他们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加入了□□的队伍。阿诚所在的北京大学一直在□□队伍的前面,他们手挽着手,大步向前。很快军警们用高压水枪冲散了□□的队伍,十二月的北平,滴水成冰,阿诚全身湿透,冷的几乎失去知觉,还在奋力指挥队伍疏散。冷不防被一个伪军打了一枪托,他一阵眩晕,接着就被捕了。   惠秋在家里没有等到阿诚,听说当局逮捕了22名学生立即紧张起来,马上联络上级开展营救。   阿诚看了看跟他一起被抓进来的学生,还好,没有认识的,应该没人知道他的身份。他暗自筹谋了一下,有了主意,拿出了公子哥儿的派头。   他被带到审讯室,“叫什么?   “明诚”   “哪个学校的?”   “北大西方文学”   “住那个宿舍?”   “ 五斋二零七”   “为什么参加动乱活动?”   “长官,这是请愿,不是动乱。大家都来,我不来行吗?”   警察也没那么容易上当“我看你闹的挺欢啊!是不是□□?”   “我明少爷在学校一呼百应,跟着我的人当然多了。谁是□□,你这种穷警察才是□□呢!□□都是穷光蛋,哼!”   警察抬手就是一巴掌“你小子,骂谁呢!”   阿诚捂着脸“你敢打我,你等着,本少爷饶不了你,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警察挥手又要打,阿诚脖子一缩,躲到一边。警察嗤笑一声“臭小子,跟我犟。有本事别怂啊!”话虽这么说,却没继续,他琢磨这小子没准真是个世家少爷,那帮不开眼的伪军怎么把他弄来了。他起身出去向长官汇报“这小子大概是个世家少爷,好像有点背景。”警长看了看供词,“去宿舍搜!”   阿诚平时并不经常住在宿舍,他在这里是默默无闻的明诚,同学们对他的行踪也不了解,他也绝不会把文件拿回学校。警察搜了半天没有什么可疑文件,衣物用品却不是上海货就是法国货,看起来还真是个世家少爷。   惠秋没日没夜地调查已经被捕的学生情况,看到没有什么明显的危险,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惠秋向领导请求立即开展营救行动。被捕的大部分都是学生,没有任何斗争经验,一旦透露出有关学联的消息,阿诚就危险了。领导回复“会立即想尽一切办法营救王琰同志,但是王琰同志和林惠秋同志必须深刻反省违反纪律的严重错误”   不需要领导批评,惠秋也深刻认识到了错误,如果他们按要求待在家里,根本不会出现阿诚被逮捕的事情,这个教训太大了。? ☆、第 42 章 ?  北平不太平,阿诚一个星期都没有打电话回来,明镜已经辗转反侧了两个晚上。明楼也悬着心,还要宽慰大姐“大约怕学生们相互串联,学校会不让学生打电话的。”   当天晚上,小孟就带着自己的经济学论文去了明公馆。刚一进书房,就告诉明楼“令弟出事了”明楼听到这个,脑袋嗡的一声,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小孟告诉他,阿诚参加学生□□,被警察逮捕了,需要立即想法营救。末了交代一句,尽量不要告知明大小姐和家里其他人。   小孟刚一离开,明楼的头疼就像潮水一般袭来。他踉跄着翻出药,倒水时手一直哆嗦。一向沉稳冷静的明家大少爷终于知道了什么叫手足无措,心如乱麻。他的心好像被抽走了,两只眼睛也是空洞的,在沙发上呆呆地坐了一夜。眼前是刚来明家时那个瘦瘦小小的阿诚,那个攥着窗帘怯生生的孩子。这孩子做噩梦,会缩成小小的一团。他又好像看见阿诚坐在书桌前读书,看见他别着学优生的奖章站在领奖台上,看见他打球跑步。天刚蒙蒙亮,明楼就出了门,他没吃早饭,因为不能面对大姐和明台,他担心自己忍不住会告诉他们。独自在街头徘徊了两个小时,锐利的冷风好像缓解了头痛。他以明家长子的身份打了电话给北平民政局的局长。他并不认识这位局长,只是知道民政局每年从明家采购大量的棉布。办公室秘书听到并不是常联系的明董事长,不敢轻易转接电话给局长,明楼不卑不亢“家姐最近身体不适,特别嘱咐我跟马局长联系,如今局势不好,今年的棉布恐怕要涨价,不过马局长这边……他恰到好处地欲言又止”秘书哪敢阻挡长官发财的路,把电话接进了局长办公室“马局长,家姐嘱咐我告诉您,今年局势不好,运费飞涨棉布得加价,不过您这边我们保证有增无减。除此之外还有件小事要求您帮忙。”   马局长立即警觉起来,嘴上却依旧轻松“哟,瞧你说的,你们家家大业大,你大姐在上海滩跺跺脚,上海的经济也要抖一抖,我一个北平的芝麻小官能帮上你什么忙啊!”明楼跟他也没太多周旋,既然见到真神,就开门见山了“我二弟在北大读书,年轻不懂事跟学生们上街胡闹,也不知道被哪个不开眼的小警察抓到局子里去了”马局长撮着牙花子不紧不慢地说“小老弟,这事儿可不好办哪。你不知道北平这帮学生闹的有多凶,都是□□指使的,正查通共嫌疑呢。”明楼却在电话里笑了“马局长,跟您说实话,我大姐一听这事儿就急病了,立逼着我想办法。要我说,干脆让这混小子在号里蹲几天,看他还敢不敢再胡闹。我大姐说,您要是能帮上忙,我们家有间绸缎铺就在大栅栏,算是她的谢礼。我想着,您要是为难就算了,正好遂了我的意,好好教训教训那小子。都不知道□□三个字儿怎么写,也敢到大街上瞎胡闹去”马局长眨巴眨巴眼睛说“这事儿啊,我也就能帮忙给警察局打个电话,放不放的,我就不好说了”明楼爽快地说“您帮到哪算哪,好处肯定少不了。”   明楼其实心里没底,他想着但凡马局长能说句话,放了阿诚一个学生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想着想着他突然一激灵“万一阿诚不只是个学生呢?”   他仔细回忆阿诚的桩桩件件,考试成绩,女朋友,逃学,学生□□。哪件事都不像那个他熟悉的阿诚干出来的。告诉他这个消息的人是小孟,而小孟是□□!接着他想到,认识小孟是因为苏医生,苏医生来家里是因为阿诚挨了打。想到这里,他上了汽车立即飞驰到复旦大学。经济系的老师说,四年级并没有姓孟的学生,明楼懵了,这个小孟,要么是化名要么就根本不是复旦的学生。   明楼立即打电话给苏医生“无论如何,让小孟来家里找我!”明楼把车开回家,进门不久,小孟就来了。明楼在客厅里就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把他拖进书房“你老实告诉我,阿诚到底是不是你们的人。”上级要求尽量隐藏阿诚的身份,所以小孟说“不是,他应该就是进步学生。”明楼反问“应该?那到底是还是不是啊?”我告诉你“如果他不是你们的人,我也不去警察局捞他了。一个闹事的混小子能有多大罪过,关几天吓唬吓唬可正合我意。还省的我花力气教训他”小孟不安起来,不知道如何说服明楼,看见他的表情,明楼心里也了然,不容分辨地说“阿诚是你们的人,你不姓孟,也不是复旦的学生。苏医生也不是你的亲戚。你来找我,是阿诚安排的对不对?”小孟彻底慌了“明先生,我没法回答您的问题,有纪律,有些事我不能说。”明楼说“好,我也不关心你是谁,但你必须告诉我,阿诚是谁?”小孟想了想,正视明楼的眼睛“他是王琰”   明楼此时真想扭断他的脖子。他突然觉得天昏地暗,整个人就要倒下去,小孟扶他在沙发上坐下。“明先生,您先别急,听我说。令弟就是王琰这件事,我也刚知道。目前他跟22个学生一起被抓,他们彼此之间都不认识,警察只知道他是学生明诚。没有拿到任何他与□□之间有联系的证据。我们只是担心学生们没什么斗争经验,万一有人中了圈套攀咬起来会有危险。据我们掌握的最新消息明诚同志应对的很好,表明了自己是明家少爷。因此,组织上才考虑,根据您家里的背景,让家人营救才是最安全的。我们担心明董事长一时半刻难以接受这样的现实,才考虑由您出面解决。”明楼仿佛刚从窒息的环境中缓过劲来,喃喃自语“我自己教出的弟弟,我不救谁救?”   等安静下来,他发现按照小孟的说法,马局长那条线是能放心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又联系了中国大学经济系的主任,他也在法国留学过,也是明楼导师的得意弟子,说起来算是他的同门师兄了。留法回来的人总有点法国人的革命气质。他告诉明楼,被捕的还有他的一个学生,他早在奔走这件事了,各大学的校长都已经出面,事情能够解决。   明楼悬着的心,终于有些放松。当阿诚被释放的消息传来,明楼一口气松掉,当晚就病倒,高烧不退。? ☆、第 43 章 ?  明镜慌了神,请苏医生来看过后,守在床边看他吃药输液。明楼躺在床上咬牙切齿,等这小子回来,决饶不了他。   对于阿诚来说,他还不知道是大哥救他出狱。他首先面临的是因为违反纪律所要做的深刻检查。在支部会议上,阿诚和惠秋做了深刻检讨,支部成员也对他们的问题进行了讨论和批评,紧接着领导就宣布了处理意见“对惠秋进行了通报批评,调去其他小组工作。阿诚因为有了案底,容易暴露已经不适合继续留在北平,要求他迅速撤离先返回上海,等候通知。”   且不说大哥大姐知道他进了监狱会怎样,还没拿到毕业证就回上海,这让他怎么迈进家门啊。阿诚如实跟领导反映了自己的困难,领导不以为然“你大哥已经知道了,剩下的事情,跟他一起商量解决吧。车票已经买好,你必须立即转移。”   散了会,阿诚和惠秋并肩走着,什刹海的湖面已经结了冰,两人都冻的满脸通红。阿诚突然握住惠秋的手,问她“冷吗?”惠秋点点头。阿诚叫过一辆黄包车,跟车夫说“去东来顺”   很快两人就围在热气腾腾的火锅边,炭火烤的人皮肤发痒。谁也不说话,都低头吃着自己的东西。惠秋突然问“我们还会再见面吗?”阿诚笑了“当然会。等胜利了,我就来北平找你。咱们还来吃涮羊肉。”惠秋满意地说“对,胜利了我们就会再见的。”接着抿了抿嘴“跟你大哥说,我不是不检点的女孩子”阿诚问“谁说你不检点了”惠秋埋怨他“都是因为你。你家里人看你不读书天天陪我看电影看戏,还要买丝绸料子做旗袍,还还还说那些不三不四的话,肯定觉得我不是好姑娘。”   阿诚郑重答应“我跟他们说,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孩。”话题就到此为止,谁也没有表白心意。他们都知道,斗争太残酷,道路太漫长,谁也没法给对方承诺,他们只能等,等胜利的那一天。到了那一天,不管是什么样子,能见上一面,他们就都满足了。   阿诚跟家里通了电话,说北平不安全,学校也在罢课,他准备回来。明镜自然欢天喜地,明楼在电话里说了一句“你小子还真有胆回来”阿诚听了这话,腿都软了,但也得硬着头皮回去啊。   回到家,因为得瞒着明镜和明台,明楼也没法立即发作。还得陪着笑脸跟大姐一起忙活家庭团聚的晚宴。   明台兴冲冲地问“阿诚哥,北平的学生都去□□了,你也去了吗?”阿诚不敢正视大哥,冲着明台点了点头。明镜说“哎呀,阿诚啊,你也是胆子越来越大,上街□□很危险的。我听说很多学生受伤,还有被抓起来的,你没事吧?”阿诚挤出一个笑脸“大姐您瞧我不是好好地在这儿吗?我没事,就是当天被水龙头浇湿了”大姐犹自唠叨“这帮警察真不是东西,北平那么冷,用高压水枪对付学生!这跟开枪有什么差别!”明楼冷冷地说“差别大了。”大姐说“阿诚好容易回来了,你黑着个脸做什么?”明楼咽了一下口水,说“北平那么乱,还敢上街胡闹!也不知道给家里来个电话,你知不知道大姐有多担心?”阿诚放下筷子站起来。大姐说“好啦,好啦,回来了就好,一顿饭都不能好好吃完,吃完饭再说嘛”明楼哼了一声“我是要先吃完饭好好教训他”明镜终究不忍“人也安全回来了,年轻学生谁还没点热血,都跟你一样老气横秋的。你当年不也上街支持北伐来着。”明台也嘟囔“抗日救国也算错儿吗?”明楼瞪他一眼“你懂什么?你要是敢上街胡闹,我看我不扒了你的皮。”明台委屈地看着大姐问“大哥什么时候回法国呀?他在家里我每天都提心吊胆的。”大姐笑了,戳戳他的脑袋“好,咱们赶紧把他丢回法国去,省的我们明台看他不顺眼。”   勉强吃了晚饭,明楼等着阿诚“去书房!”大姐在旁边念叨一句“你差不多就得了啊”她既担心明楼下手太重,又觉得阿诚这孩子胆子越来越大,是得管着点了。所以没拦着他们去书房,只嘱咐了这么一句。      书房的门关上,阿诚笔管条直地站在大哥面前。明楼没有说话,默默地看着他。要是从前,阿诚进了书房肯定已经跪好了。两人都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明楼说“怎么,是要我问你,还是你自己解释。”阿诚咬了咬嘴唇“大哥,我错了”明楼说“废话,你错哪了?”阿诚异常平静“阿诚欺瞒大哥大姐,害大哥担心。”明楼呼地站起来“就这些?你可真能避重就轻!你是欺瞒我和大姐吗?你是背着我们参加了□□!是害我们担心吗?你跑去干那么危险的事情,要是丢了小命,哪是担心两个字可以说的?还苦肉计都用上了,本事可真不小啊。上次的皮带抽的太轻是不是?那就让你再长长记性。你跪下,把皮带拿来”阿诚跪下了,却迟迟不肯把皮带解下来。明楼瞪大了眼睛!你还真是胆子大了。说着就要解自己的皮带阿诚却抓住了他的手。明楼惊怒交加,胸口剧烈起伏。阿诚站起来,扶明楼在沙发上坐下,又在他面前跪好,一字一句地说“大哥,我知道您生气,但还是听我把话说完。我知道您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所以您加入了蓝衣社,希望能抗日救国。我是您教养长大的,所以这样的理想我也有。尽管我们选择了不同的道路,但是目的都一样。我加入□□是因为他们更了解劳苦的大众,愿意为更多的人谋取幸福。至于,后来我设的苦肉计,也确实因为时间紧迫,或者说我太希望能跟您成为一个战壕里的战友,而事急从权。至于参与□□,大哥那不是参与,是组织和领导。没有组织没有规模是不能发动起更多的群众的。我承认这很危险,并且我已经接受了组织的批评和处分。可是大哥,什么斗争不危险?我们逃过了今天的危险,恰恰就是把自己还有大姐,明台这样的女人和孩子暴露在敌人的枪口下。他们是我们的至亲,难道还不能成为我们以身犯险的理由吗?”   他停了一下,缓了一口气,却低头解下了皮带,双手举到大哥面前“大哥,阿诚撒了谎,欺瞒了您和大姐,害你们担心,这是我的错,我认。您该打多少我决不敢躲一下。但我追求信仰,参加斗争,这不是错,这是我的责任,这个我不能认。”明楼浑身无力,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把皮带放在一边叹息了一声“我累了。要休息,你也去睡吧”   说完就走向卧室。阿诚在后面却没有动,一个人安静地跪在书房里。? ☆、第 44 章 ?  明楼因为急火攻心引发了肺热咳嗽,半夜里就咳醒了。看见阿诚还跪在书房,抄起枕头就扔过去,人却咳的起不来了。阿诚也不敢再跪着,摇摇晃晃地起来给大哥倒水,找药。   热水和药拿到床头,明楼却使出全身的力气想要推开他。阿诚不知所措,就势跪在床前“大哥,您先喝点水,把药吃了行吗?有什么事咱们都病好了再说。”明楼抬手给了他一巴掌,阿诚也梗着脖子直直地挨着。明楼半咳半喘“回去睡觉”阿诚直愣愣地看着大哥“您先把药吃了。”半晌,两人都不在说话,互相看着,房间里只有明楼粗重的呼吸。他撑起身子,拿起杯子和药,吞了下去。“大哥好好休息吧”阿诚起身出去了。   两人心里都五味杂陈,阿诚来明家十年了,从一个几乎要死掉了羸弱男孩,长成如今这样的翩翩君子。十年来,他努力、顺从、友爱,他细心地体察家里每个人的情绪,希望让每个人都满意。但是今天他不知道怎样面对情同再生的大哥。十年几乎没有说过半个不字的阿诚,抓住了大哥挥下来的手,跟大哥直眉瞪眼地对视,从前他没想过,今后似乎也不敢想。他甚至心里有点小小的埋怨,大哥若是狠狠地抽他一顿皮带或是任他在书房里跪上一夜,这件事或许就画上了句号,然而最终留下的还是一串未知数。阿诚温润如玉,明楼就是那琢玉的匠人,一夜之间却不能再承受玉石自身之重,他心中充满了挫败感。两个人卧室的灯光一夜未息,都各自想着心事。   天亮时,阿诚蹑手蹑脚地下楼,给苏医生打电话请她来看看。明镜披着晨衣从房间里出来,阿诚告诉她,大哥咳了一夜。明镜看看阿诚:“你晚上也没睡好吧?大哥昨天打你了?”阿诚摇摇头“没有”明镜轻轻地说“是,孩子大了,也不能总挨打的。阿诚啊,小孩子闯的祸都大不了,打一顿就过去了。等你大了,发现很多事情没有办法这么简单直接地解决,可能还怀念小时候挨的打呢。”阿诚担心大姐是不是知道什么了,眼睛里都是疑问。大姐说:“一看你就一晚上没睡,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大哥吧?你大哥急火攻心地咳嗽,怕也是因为我不让他打你,火压在心里了。”   大姐虽然并不明白个中情由,但两个弟弟的脾气秉性她再清楚不过,这个脉拿的还是准的。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明楼日日咳的夜不能寐,五脏六腑都跟着一起疼,硬是断断续续咳了十天才渐渐好转。这十天里阿诚勤勤谨谨不分昼夜地端水递药伺候着。明楼仍旧不买账,虽然不拒汤药但也只是喝了药就把碗推在一旁,并不多说一句话。   ? ☆、第 45 章 ?  十天上,明楼已经大好,不必在房间里清粥小菜,终于到餐厅用午餐。阿诚见他过来,还是站起身叫了声“大哥”。又要帮他盛汤布菜,明楼不置一词挡开了他的手。当着大姐的面,阿诚面上有点挂不住,“大哥……”,话还没出口就让明镜堵了回去“来阿诚,吃块排骨”一餐饭吃的尴尬极了。吃完饭,明镜问他二人“吃好了?”两人都欠着身子回说“吃好了”,明镜又问明楼“病好些了?”“已经好了,夜里也不怎么咳了。”明镜点点头,“那就好,你们两个到我房里来。”两人都是一惊。明镜接着波澜不惊地说“阿诚,把戒尺和春凳拿到我房里来”“大姐?”明镜看着他“怎么,你大哥管不了你,我也管不了?”阿诚忙说“不敢”转身去拿东西,明楼跟在大姐后面进了门。   兄弟俩都不确定今天这火是要发在哪儿,倒十分默契互相看了一眼。两人都担心大姐知道了什么。大姐却命两人都跪下了。跪下去的时候,明楼心里了然,大姐还是不知道阿诚的事,若是知道,他就不用跪了。   大姐倒先问阿诚,“你犯了什么错,让你大哥气成这样?”阿诚心里紧张,不知道要不要说实情,明楼却抢一步说“以身犯险,还不肯认错!”明镜断喝“我问你了吗?”明楼不敢再说,但却偷偷给了阿诚一个眼色。阿诚也了然,大姐还不知道。于是回话“大哥早嘱咐过阿诚不要参加学校里的集会,阿诚没听,去参加了□□。”“还有呢?”明镜也知此事必有下文,不然兄弟二人不至于如此。阿诚说“大哥要教训我,我不服挡住他的手,没让他打我。大姐,同学们都是热血青年,大家都是为国请愿,我不去成什么啦,同学们怎么看我?”明镜若有所思,阿诚从小听话,也不逃避错误和惩罚,要真是跟他大哥杠上,确实够喝一壶的。她转头问阿诚“如今呢,知道错了?”阿诚低下头“是,大姐。阿诚知错”明镜接着问明楼“你呢?”明楼倒愣了。   “我?”明镜冷笑“你还不知道自己有错是吧?好,我让你明白明白。我问你,阿诚是你什么人?”明楼低头“弟弟”明镜突然提高了嗓门“你也知道他是你弟弟。他又不是小猫小狗,你高兴了就玩两天,不高兴了就丢一边不理了?你病了这些天他没睡过安稳觉,就是家里的仆人也该有个谢字,何况是你弟弟?他有错,你该打就打该罚就罚,我几时拦过?谁许你这么冷着他。你从小到大,大大小小的错犯过多少,我何时把你晾在一旁过。原以为你是个明白的,结果你就是这么当大哥的?这些年我是白教你了。”明楼看大姐动了气,连说“大姐,您别生气,我错了。”明镜直接问“谁先来?”两人齐说“我!”   “这会儿要挨打倒争先恐后了”   明镜把戒尺丢给明楼,“阿诚该打多少,你自己看着办。他打多少你加倍就是。”两人都不敢再说话,阿诚乖乖趴在了春凳上。明楼举起戒尺,一点不敢放水,实实在在地打了阿诚二十个板子。接着又跪在大姐面前双手把戒尺递过去。   阿诚在旁边,不知所措。明镜命他“跪一边看着”   明楼满脸通红,毕竟已经二十多岁的大人了,大姐也多年没对他动过手。现在不但像小时候一样趴在春凳上挨打,还有弟弟在旁边看着。   明镜可不管这个,看他磨蹭,一戒尺就打过来“磨蹭什么,你大了,我就打不得了是不是?”明楼哪还敢回话,立即去春凳上趴好。   虽说明镜是女的,力气不如明楼,四十个板子下来,明楼已是满头大汗,动弹不得。大姐却没发话让他二人回去。明楼刚挣扎起来,大姐就发话让他跪在阿诚旁边,“你们要是还认我这个大姐,就一起在这儿给我跪着,好好想想兄友弟恭四个字是怎么写的!”   兄弟俩肩挨肩地跪在大姐房里,明楼刚刚挨的狠了些,出了一身虚汗,这会儿地上又凉,咳嗽起来。阿诚心里起急,环顾左右,伸手从旁边椅子上拽下了大姐的披肩给大哥披上。明楼看他一眼,没有拒绝,嘴上却说“罚跪不许乱动!”阿诚如今也不示弱“罚跪不许说话!”   明镜也担心弟弟着凉,从他房间里拿了外套上来,看他二人肩挨着肩,直挺挺跪着,明楼身上还搭着自己的披肩,样子有点滑稽,面色也缓和了些,把外套丢给明楼。阿诚心里一惊,这是不准备让起来啊,大哥还没全好呢!他那眼睛瞄着大姐,又瞟瞟大哥,心想“当着大姐的面,怎么又不咳嗽了,咳两声没准就没事了,造什么孽!”   楼下电话响了,阿香接了电话,上来说苏医生一会儿会来,要看看大少爷恢复的怎么样了。   明镜到底心疼起来,“阿诚,扶你大哥回房去吧。”阿诚扶起大哥,明楼要抽回手自己走,看见大姐瞬间射来的目光,没动,由着阿诚扶他出门下了楼。? ☆、第 46 章 ?  苏医生来了,还带着小孟,说是听说明先生病了,来看看。略坐了一会儿,就拉阿诚去聊天。明楼知道他们有事要谈,冲大姐说“到底同龄人在一起话多。”   苏医生瞧了病,说看起来是好多了。明镜笑“挨了一顿打,心里的火都发散了,可不就好了”明楼见大姐在外人面前如此不留面子,有点急了“大姐……”苏医生也笑了“我也不是外人。你两个弟弟挨打的伤我可没少见过,只是头回听说你挨打。你姐姐也是的,病了这些天了,能有多大错儿,这么不依不饶的。”明镜叹气“他原是个懂事的,也大了,我早就不怎么管了。如今外面乱成一锅粥,有今天没明天的,明家这份产业早晚得交到他身上,我日夜悬心,怕他扛不住这个担子呢。”苏医生宽慰姐弟二人“你年纪轻轻的时候都能扛下来,何况他呢,别老是担心,伤身体。”明楼惭愧,无论怎样,是他们兄弟害姐姐担心了。   这边阿诚房间里,小孟交给他一份文件,却是一份伏龙芝军事学院的录取通知书。“组织上决定派你去苏联学习,学习结束后的工作会另行安排。去莫斯科的路线要谨慎,小心被人盯上。具体的,可以请你大哥协助掩护。”   “我大哥?”   “ 对,虽然他还不是我们的人,但是帮过很多忙。你从北平转来的很多左翼人士都是他协助安排的。你们是兄弟,掩护起来更便利。你们都有经验,细节就不用再交待了吧。”   阿诚有点无奈“让我大哥掩护我去莫斯科,你倒不如说让他扒我一层皮呢。”小孟笑了“别这么说,你大哥在关键问题上总是心明眼亮的。”阿诚腹诽,那是对别人。大哥要真能掩护他去莫斯科,他今天这二十个板子不是挨的太冤了!   小孟看他仍不放心“你好好想想怎么跟他沟通就是了。你能从北平警察局出来,是你大哥背着大姐用一间绸缎庄贿赂了民政局局长才办到的”阿诚惊呆了,他一直以为他能出狱是组织的营救和舆论的压力,根本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是靠大哥。他的脑子有点乱,得理理清楚。   小孟临走时嘱咐了一句“我跟苏医生并不是同一条线,所以不要轻易透露信息。如”阿诚郑重答应“我明白”   苏医生和小孟都告辞了,明镜去厨房忙着给明楼炖川贝雪梨。阿诚进了大哥的房间,他脑子里仍旧很乱,不知道该跟大哥说什么。但越是这样无助的时刻,越想待在大哥身边。   明楼歪在床上看书,阿诚端把椅子坐在床边,手攥着衣襟。大哥说“不知道说什么就也拿本书来看,衣服都揪坏了。”明楼知道这个孩子一到不知所措的时候,就会揪住什么东西。   阿诚刚要站起身去找书,明楼却把手里的书放下了,“有什么新任务?”问完又顿住,说“对了,你们有纪律,不能随便透露,随你吧。”阿诚一急“这个可以跟您说。”明楼挑了一下眼皮,“那说呀,要我帮什么忙?”   阿诚愣了“帮忙?”   明楼随手整理床边的书本“既然可以告诉我,就是有需要我的地方,你不需要帮助吗?”阿诚低下头,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大哥的眼睛。于是他抬起眼睛看着大哥“哥,组织上决定派我去伏龙芝军事学院学习。我如果直接从上海出发去莫斯科,太容易引人注意,因此需要您的掩护。”“伏龙芝军事学院?你决定了?”阿诚说“我服从组织的安排。”明楼说“看来你是不打算回头了。”阿诚看着他,“大哥,我迈出去第一步就没打算回头,您也一样。”   明楼点点头,“我知道,你也不是那个我拍桌子喊不许去就乖乖待着不去的小孩子。我掩护了那么多人,这回可得掩护好自己的弟弟啊!”   阿诚做梦也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顺利。竟不知道说什么好。明楼拉过他的手,在手背上拍了拍“我的阿诚长大了,有自己的理想,是好事。大姐说的对,你不是我养的小猫小狗,只用逗着开心就行。你有你自己的思想,其实,我在你身上花了不少心血,为的不就是这个吗?”阿诚鼻子酸了,明家若只供他吃饱穿暖,即使做个仆人,也是他阿诚的恩人。而大哥大姐却像对待明台一样,教育他,培养他,已不是恩情两字可以概括。若说恩情还可以报答,而这样的亲情除了也视他们为至亲骨肉其他无以为报。   他想起大哥营救他事情又说“大哥,谢谢!”明楼使劲拍了他的手一下“谢什么?我不救你难道还看你蹲监狱?大姐能放过我?你小子下回再不管不顾犯这么大错误,看我不抽死你。”阿诚疼的缩回手,大哥问他“你们组织不是也有纪律吗?没处理你?”阿诚说“挨了处分,做了检讨,还被迫离开北平了。”明楼瞪着他“我看还是太轻。”阿诚撅了一下嘴“那能怎样,又不至于枪毙我,也不能像您一样揍我一顿。”   明楼说,“行啦,别臭贫了。想想方案吧”阿诚说“我大概想了想,就说我跟您去法国读书,然后我从巴黎去莫斯科。您给家里写信,带我一份就行。”明楼问“你在北大的课程还没毕业,怎么去巴黎?”   “大哥,我在北平的课程已经没法再继续了。要么你找人帮我毕业?”   明楼眼睛一转,问阿诚“要是这个事情我不知道,你打算怎么从北大毕业?”阿诚说“告诉您,您可别打我啊。我,我打算弄份假学历”大哥还是一巴掌拍在他背上“胆子不小啊!”阿诚说“我已经老老实实上完学了,就差个毕业证啊。大哥,我其实每次都能考前三的,组织上怕不利于隐蔽让我低调,我才故意把成绩弄低的,我多冤啊!”明楼说“我看哪,你是打着爱国的旗号彻底学坏了,欺下瞒上,弄虚作假。”阿诚又把脑袋凑过来“大哥,您就没骗大姐?”明楼哗地掀开搭在身上的被子,跳起来要抓住阿诚,被他躲开了。两个人在房间里玩起猫抓老鼠的游戏。最终还是阿诚落败,被大哥抓住拍了两巴掌“你小子可小心别有错处抓在我手里。”   阿诚笑着说“您快歇会儿吧。我给你端川贝雪梨去”明楼不耐烦“不爱喝那个”阿诚狡黠地看着他“大姐亲自炖的,你敢?”明楼摆摆手“行行行,我不敢。”? ☆、第 47 章 ?  阿诚出去了,明楼开始思索他们的计划。   晚餐后,明楼去跟明镜商量阿诚的事,理由都是冠冕堂皇的。“大姐,我想带阿诚去法国读书,他可以念文学专业。过了年,我们就一起去法国,他读半年语言,九月份可以直接读研究生了。”明镜问“你的意思是,不让他回北平了。”明楼早就准备好说辞“是,北平太不安全,已经差不多让日本人包围了,让他回去,我不放心。他这些年书也读的不太好,还学了些毛病,大概也是不在我们身边,没人管教的缘故,我想还是跟着我比较好。”明镜说“让他跟着你我肯定更放心,你说的对,北平是不大安全。可他还没毕业呢。”明楼说“我问了他,学分都修够了,论文也写了,就差答辩。我在北平的大学还认识一些人,可以帮他弄个毕业证。只是学术委员会和教务那边,需要盖章,可能得贿赂贿赂,大姐要是同意,就破费点。”明镜哼一声,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明楼以退为进“大姐,我是跟您商量。您要是不同意,就让阿诚开学先回北平,把毕业证拿到手,我再安排法国的事。”明镜盘算了一下,不但要耽误时间,还得让阿诚冒着战火回北平,至于贿赂,她商海沉浮这些年,再熟悉不过了,在她眼里能用钱解决的事就不算什么事了。于是就答应了明楼的意见,说“去我的帐上支一笔款子就是。”   事后阿诚笑他趁机敲诈大姐,明楼不以为然“你知道在北平救你花了多少钱?大栅栏的绸缎庄啊!我一个穷教师哪有钱?我有多大本事能把咱们家里的店铺卖了不让大姐知道?她问起来我怎么说?因为你在北平蹲监狱?你几条小命够让大姐打?”阿诚讨饶“行行行,大哥您算无遗策,行了吧?”   阿诚与明楼同去法国的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明镜自然又忙前忙后地给阿诚置办行李。   明台闹着大姐“大哥和阿诚哥都去法国了,我也要去!”   “好好好,放暑假就让你去看大哥好吧?”明楼点着他的脑瓜“考的好就来,考的不好,看你能带几个胆子来”缩了缩脑袋“大哥,你除了考试还有点什么别的事吗? ”明楼说“你一个学生,除了读书学习还能有什么事?我可告诉你,我和阿诚都离的远,你可不许气大姐。”明台做了个鬼脸“大姐,大姐,你说是我气你多还是大哥和阿诚哥气你多啊?”明镜笑着回答“明台这两年懂事多啦,不惹大姐生气”明台正得意着,大姐话锋一转“就是读书啊,还比不上大哥和阿诚哥。”明台立即噘嘴,敲着餐桌“大姐,我饿了,什么时候开饭啊!”阿诚拍了他后脑勺一下“敲桌子拍板凳的,像什么样子?”   这下小少爷可不干了“你们一个一个的都看我不顺眼”噔噔噔地跑上楼去了。   到了晚饭时间,还不见他下来。大姐站在客厅里叫他“明台,明台啊,吃饭啦。你不是饿了吗?”楼上没人应声,阿诚说“我上去看看。”阿诚推门进去,明台跳脚“你干嘛不敲门!”阿诚说“啊啊,对不起啊,我看门没锁就推门进来了。”“没锁也要敲门!”阿诚也烦了“你还有完没完,我不是跟你说对不起了吗?”明台不依不饶,“那也不行!”阿诚怒道“大姐叫你那么多声你都不答应,我上来叫你你还跳脚,谁惯的你这毛病!下楼吃饭!”“我不吃!”“有本事你今晚都别吃,饿着!”“不吃就不吃!”阿诚摔了门出去。他下楼跟大哥大姐说“这孩子不知道抽了什么疯,一会儿嫌我不敲门,一会儿恼的饭也不要吃。”明楼放下筷子就要上楼找明台算账,大姐拉住他,“还是我去吧。”明楼无奈“您还惯着他!”   明镜轻轻敲门,明台在房间里嚷“我不想吃!”明镜叫他“明台,是姐姐。不想吃就不吃了,姐姐给你留着。你开门让姐姐进来。”明台再混也不敢把大姐晾在外面,不情不愿地开了门。大姐进门就搂住他“跟姐姐说你怎么了?”明台靠着姐姐“我也不知道,我觉得难过,不想吃饭。”“为什么难过?”“大姐,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明镜搂的紧了些“大姐知道,明台是舍不得两个哥哥。”明台别过脸“才不是!”说完,泪珠子却掉下来了。大姐抹去他脸上的泪水,“大孩子啦,不能哭。两个哥哥已经出门读书好几年了,明台跟姐姐在家不是很好吗?”明台已经有点抽泣“这次不一样。”明镜眼圈也红了“舍不得哥哥,更要好好陪他们啊。不然哥哥去了巴黎,想想都没跟明台好好吃几餐饭,多遗憾哪?你这两天乖乖的,哥哥才放心,不然他们担忧你不懂事,在国外也不安心的。”明台说“大姐,我懂的。可是,可是我就是心里不好受”大姐严肃起来“男子汉,不好受也忍着!以后比这难过的事还多着呢!哥哥走了,大姐还指望你呢!”明台点点头,跟着大姐下楼了。   大姐进了餐厅就冲明楼使眼色,让他别发火。明台坐下前倒乖乖地说了句“阿诚哥,对不起。”大姐对他的表现十分满意,吩咐兄弟俩“你们走前这几天少出门吧,多陪陪明台,他舍不得你们呢!”“是”明楼和阿诚都爽快地答应了。? ☆、第 48 章 ?  多年以后,姐弟四人都会常常回忆起这段短暂的时光。   在去法国之前,明楼和阿诚都尽量待在家里,陪着大姐和明台。大姐笑眯眯地坐在院子里看阿诚教明台打羽毛球,明楼在厨房给大家煮好咖啡端出来,还细心地给大姐搭好披肩。明台给了阿诚一个大力扣杀,阿诚没接住,他高兴地在草坪上翻了个跟头!大姐远远地喊“小心点,看闪着脖子”明楼招呼两个弟弟来喝咖啡,明台要求大哥以后月月寄法国的咖啡回来,说比上海的好太多。明楼笑“你还不如跟大姐说,以后咱们家改做咖啡生意算了。”接着又表扬阿诚“教学工作很有成就啊,咱们小少爷学习热气越来越高,球技大涨”阿诚笑“谁像您一样,三下两下就把他扣死,他赢不了球哪有什么继续学习的动力啊。您得掌握学生学习的心理,特别是咱们家小少爷这种好胜心强的学生”。明楼撇撇嘴,“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明台过来拉着阿诚“咱们别理他,他就会欺负比他小的。阿诚哥,一会儿咱们再打一盘儿?。”阿诚说“我不玩了,答应了给大姐画幅画呢,一会儿打累了手抖。”明台看着大姐“阿诚哥画的一点都不好看,大姐我给你画。”明镜摸着他的脑袋“好呀,你跟阿诚一人画一幅,让大姐看看谁画的好”阿诚笑“我比不过他,他画的那都是抽象派,正常人都看不明白”明台拉着大姐的袖子“大姐大姐,你千万别上当。按阿诚哥这个说法,一会儿你要是说我画的比他好,就说明你不正常!”明楼拍他一巴掌“说着说着就没边儿了。”   午后的阳光斜照在公馆客厅的地板上,老式座钟咔嚓咔嚓地响。阿诚支了画架在客厅里,明楼书房开着门,他在里面铺纸研墨。油画颜料,宣纸徽墨,混着阳光的味道飘散在公馆的各个角落。明台是个无事忙,在大哥和阿诚之间跑来跑去。明楼叫住他,让他来研墨。明台刚磨了几圈就觉得无聊,明楼却又在砚台里注了水,“别跑,把这些磨完。要逆时针,往自己的方向磨,这是磨心。磨完这些,你的心就长大了。”明台惊讶地看着大哥“真的?”明楼忍俊不禁“真的,不信你试试。”明台耐着性子磨好了墨,明楼提笔写下“棠棣之花”四个大字。明台在旁默念“棠棣之花,萼胚依依,手足之情,莫如兄弟”明楼笑“好小子,这个倒没忘,不枉大哥教你一场。这字送你了。”明台立即举着这幅字高高兴兴地找大姐献宝去。路过客厅还不枉撂下一句话“阿诚哥,你也得画幅画送我!”阿诚冲着他的背影“呸,不是嫌弃我画的不好吗,我才不给你!”? ☆、第 49 章 ?  法航的飞机划破长空,载着明家的兄弟二人前往巴黎,明台在大姐的怀里红着眼睛,明镜也黯然落泪。小少爷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大姐掉眼泪。他掏出手帕帮大姐擦掉脸上的泪珠“姐,别哭了。还有我在呢,我陪着你。我明年就考上海的大学,我哪也不去。天天陪着姐姐。”明镜看着眼前的小弟弟,那个牙牙学语的小孩子如今已是身长玉立。之前只觉得他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如今姐弟二人就要相依为命了。她叹口气“是啊,明台也是个大人了,姐姐当年接管明家时也没比你现在大多少呢。姐姐将来就靠你啦。”明台好像突然开心起来“对,他们两个靠不住,姐姐就靠着我吧。”   飞机上的两兄弟,相互沉默了很久,坐在大哥旁边,阿诚心里是踏实的,虽然他知道也踏实不了多久。明楼打破了沉默“去莫斯科会很苦,到巴黎再多置些厚衣裳吧。”阿诚说“我不怕苦,大哥,军校会统一发制服,个人行李会上交,买了也用不了。”明楼哑然失笑,自己也跟大姐一样唠唠叨叨的。他跟阿诚讲起特训班的生活,末了感慨一句“伏龙芝那样的学校肯定比特训班严格的多呢。”阿诚挺了挺腰背“我能坚持!”明楼拍拍他,“我相信”阿诚睁着圆圆的眼睛看大哥“您还会继续为蓝衣社工作吗?”明楼叹了口气“走上这条路,想回头谈何容易,你放心,大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阿诚相信自己的大哥,不再说什么,良久他突然问“大哥,你说有一天我们胜利了,会是什么样?”大哥反问“我们?”明诚说“对,我们,我们中国人。”明楼笑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想起来问这个?”阿诚也笑“你们经济学家不是最会给民众画饼吗?你都不知道,那谁知道啊!我这是帮一个朋友问的。”明楼看见阿诚眼里有一道亮光闪了一下,当时明了,“帮哪个姑娘问的吧?”阿诚点点头“嗯,就是你知道的那个。大哥,他让我跟您说,她不是个不检点的姑娘。其实,她是为了配合我。”明楼问“配合你干嘛?配合你骗我?她倒挺听你的。”阿诚说“我是她上级,她当然得听我的。”明楼心里笑笑,是啊,在自己的心里,阿诚是那个永远听他教训的弟弟,而在别人的眼里却是聪明果敢的领导呢。他岔开话题“去军校,好好学习一下如何服从命令。”   五月里,上海成立了各界救国联合会,明镜作为商界代表参与其中。三个弟弟在不同的地方都知道了这条消息,三个人心里冒出同一句话“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只是小少爷还多了一重担忧“大姐这么忙,估计暑假是不能去法国看大哥了。”苏联学校的暑假跟这里的夏天一样短暂,阿诚没法回到巴黎,因此明楼想尽一切办法让大姐和明台这个假期先不要到巴黎来。不然,他没法解释。   冬季来临,上海发生了骇人听闻的“七君子事件”明镜更加忙碌,为了他们的救国联合会多方奔走。明台则跟同学们一起做着参军救国的梦,还跑去西洋剑术馆练习,一会儿还去学习骑马和射击。明镜只当他小孩子没长性,要学什么都由着他去了。   “西安事变”和平解决后,阿诚放寒假了,他回到巴黎。明楼去机场接他,两人在机场大厅握了手,哈哈大笑着“我们这是抗日民族统一战线”   明楼拍着阿诚的肩头,惊讶道“上了军校就是不一样,这肌肉!”阿诚说“大哥,回去咱俩过两招,你铁定打不过我!”明楼笑着“我打你?那是教训你,你还敢躲不成!说真的,你还真能打的过老毛子?”阿诚眨眨眼“您知道,很多时候,狼能咬死狗熊的,对吧?所以~”他摊开手,耸耸肩。“不过,这些确实不算我擅长的,我比较擅长侦查,伏击!”明楼大笑“那是,你从小就擅长这个,不然也逃不出来。”阿诚表情有些黯然,明楼也意识到不该提及他的伤心事,有点尴尬。还是阿诚自己转移了话题“大哥快带我吃点好的,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土豆了。”   两人去了明楼常去的餐厅,精美的法国大餐吃的阿诚两眼放光,开胃酒,红酒一个都不放过。明楼说“越来越能喝了啊!军校还能喝酒?跟俄国人学的?”阿诚笑“这您就不知道了。我们那儿每天都有酒,天气太冷,一天不喝半斤过不去呀。”   第二天一早,明楼担心阿诚还要倒时差,轻手轻脚地起了床,结果却发现,阿诚已经不在房间里。餐桌上摆着热好的牛奶和面包煎蛋。他坐下来,打开报纸,一边吃早餐一边看报。阿诚回来,满头大汗,头顶上都冒着白气。“一回来就锻炼,真够下功夫的呀。”阿诚拿毛巾擦着头发“好容易练出来的体力耐力,休养几天就得退步,回头还得靠自己加倍训练追回来,不如这会儿咬咬牙。”明楼再次感慨,当年那个瘦弱的小孩,如今竟是世界三大著名军校之一伏龙芝的高材生了。他笑道“我当年还遗憾没能去黄埔,结果我弟弟去了比黄埔还厉害的军校,此生无憾啦。”阿诚突然问“大哥,你记得咱们来法国的飞机上,我问你胜利以后是什么样吗?我想我已经有答案了。”明楼看着他,等他的答案“等胜利的时候,所有像我一样出身的孩子,即使没有遇见大哥,也能读书上学有梦想,并且实现自己的梦想。”   此时的明楼甚至觉得阿诚已经超越了自己,他不但不再感怀自己的身世,甚至有了这样的情怀。而明楼自己,虽然他也是“漂母饭信非为报也”但也无非就是希望阿诚能爱重这个家庭而已,没想到阿诚推己及人有了自己的追求。明楼有点想笑话自己,平时自负有才,学的是所谓“经国济世”的学问,到头来却没想清楚经的什么国,济的什么世。   ? ☆、第 50 章 ?  整个假期,明楼都在思考,他在认真地思考阿诚问的那个问题。阿诚有了答案,他还没有。他很想知道阿诚是如何得到这个答案的,阿诚却没有明说。只是整个假期的空闲时间里都在给大哥讲他的故事,那些事情是大哥所不知道的。他讲了他的孤儿院,讲他长大的弄堂,讲阿平,讲惠秋。于明楼来讲,眼前的阿诚既陌生又熟悉,他还是那个乖乖的孩子,圆溜溜的眼睛,不好意思时会脸红,不知所措时会揪衣服。除此之外,他思维敏锐,行动迅速,能讲流利的英语法语和俄语,能擒拿格斗,能双手射击;最重要的是,他有革命的理想和奋斗的目标。这个孩子不再是他手里牵着线的风筝,早已是一飞冲天的雄鹰。明楼隐隐觉得,他不能再这样孤单徘徊,他们应该并肩起飞。   阿诚离开巴黎返回莫斯科的前夜,兄弟俩彻夜未眠。阿诚终于忍不住“大哥,我看出来你一个假期都在思考,都在徘徊。您究竟在犹豫什么呢?我真想成为您的战友,跟您并肩作战。”明楼郑重地看着他“大哥已经不是年轻冲动的年纪了,越是重要的事情越要郑重选择,一旦做出决定,就会奋斗到底,决不后悔。大哥答应你,我会认真考虑。”   军校的课程还未结束,北平就沦陷敌手。阿诚在静静的夜空下想起惠秋,不知道她是否还在北平,也不知道她如今是否安全。他对惠秋的思念还未放下,日军的军舰就开进了黄浦江。上海的局势骤然紧张,上海的工商业和教育业都陷入瘫痪。明镜也顾不上明台上大学的事情,急急忙忙带着他避祸香港。三个月里上海滩炮火连天,而最终这个灯红酒绿的风韵之地也踏遍敌人的铁蹄。国民政府迁都重庆,六朝金粉的故都南京被日本人疯狂屠杀,疮痍遍地。   明家所在的法租界成为上海滩真正的孤岛,咖啡厅里依旧飘着令人麻木的香气。“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明镜不愿意让弟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打算辗转将明台送去巴黎,跟大哥呆在一起。而她自己仍旧两地奔波将明家的部分金融产业从上海转去香港。   阿诚结束了伏龙芝的学业,跟明台前后脚抵达巴黎。他收到了人生中最激动的一份新年礼物——大哥的入党申请书。他知道大哥已经无法信任一路败逃的政府,而终于决定成为他的战友,与他共同争取他们的胜利。   回到巴黎的阿诚,并没有接到新的命令。直到有一天明楼告诉他“国民党要重新改整蓝衣社,成立军统。我打算就此退出该组织,此时是否需要向上级汇报一下。”他们接到的答复却出人意料,上级要求明楼积极参与重组并尽量在军统内部谋得一定职位,同时,阿诚可以作为他的助理一同加入军统。前些年,明楼心灰意冷,对于蓝衣社的工作不闻不问得过且过,蓝衣社内部也互相倾轧,他远在法国也没有人关注过他。如今他既然有了新的任务,以他的精明强干,很快成为军统的在欧洲的情报负责人,少校军衔。他的弟弟阿诚从此也变成了助教阿诚和副官阿诚。? ☆、第 51 章 ?  在香港,明镜细细地给明台收拾行李,一边收拾一边嘱咐:“巴黎比香港冷的多,要多穿衣服。衣服不够穿要记得找大哥买新的,大哥不顾上就跟阿诚说。”明台嘻笑“大姐你放心吧,我不会冻着自己的。”明镜又说“你到了巴黎要乖乖听大哥的话啊,大哥的脾气你知道的,隔这么远,我也救不了你了。”明台拉着大姐的手“大姐你写封信给大哥,我带去给他,让他不许打我,你的话他不敢不听的。”大姐嗤笑,“怎么,还要带着免死金牌才行啊。你都这么大了,该懂事啦。”明台瞪着眼睛说“大姐,我已经很懂事了啊,你看这两年我都没怎么闯祸,也没惹你生气呢;可是,大哥他要求也太高了,一点错都不让有,我害怕。哎,大姐,你说要去巴黎过春节的,不许反悔啊!”明镜也回瞪他一眼“这两年我太忙,没空管你,别以为你跟那些同学嘀咕什么抗日青年决死队我没听见。要不是早早把你弄到香港来,还不知道你这小东西要捣什么乱!你害怕大哥就好,就让他和阿诚好好看着你。你放心,我忙完手上的事情,就去巴黎。”明台不敢再提别的,又换上他那副可爱招人疼的面孔“大姐,你也少回几次上海,最近日军都开始轰炸南京了,坐飞机危险呢。”明镜摸摸他的脸“大姐知道啦,明台也会关心人了,大姐真高兴。”   明台到了巴黎,阿诚去机场接他。他在车上扒拉着阿诚的手腕“啧啧,新买的手表啊,真正的新款法国货呀,大哥真舍得花钱。”阿诚不耐烦“别乱动,我这儿开车呢。也有你一份,回去看看。”“真的?”“骗你干嘛,我和大哥什么好东西不都给你先留一份的?”   他们住房子是明家早年就在巴黎置下的产业,从前也曾来这里度假过。明台对这里是熟悉的,进门就飞奔去二楼自己的房间。阿诚叫住他“上哪去?见了大哥再上楼,真是越来越没规矩。”明台也知道自己冒失了,吐了吐舌头在客厅坐下。阿诚去敲明楼书房的门“先生,明台回来了。”明台瞪大了眼睛“阿诚哥,你管大哥叫什么?”阿诚笑着对他比着噤声的手势。   明楼出来,看见明台也很高兴,拍着他的肩膀“可长高了不少,快跟大哥一样高了。”明台拉住大哥”阿诚哥说你买了新手表给我,快拿来看看。“明楼摇摇头,冲阿诚使了个眼色。阿诚去书房里拿来新手表出来递给明台。明台一边拆着包装一边问”大哥,阿诚哥为什么管你叫先生?“阿诚一脸绝望,心里埋怨”又被这小子卖了!“明楼像是没听懂似的看着阿诚,阿诚只好解释”我现在给大哥当助教,大哥让我在外面叫他先生,免得别人闲话。我这会儿还没改过来呢,各种错乱,一会儿在家叫先生,出了门倒变成大哥了。“明台不以为然的撇撇嘴“大哥就是臭规矩多,一个称呼有什么打紧的?”明楼和阿诚都心知肚明,这个事情在明台看来自然是有点多此一举了,但他们现在身份特殊,各个细节都应当小心在意。明楼正色“规矩就是规矩,该注意就得注意。阿诚,再给你三天时间适应,再改不过来,咱们就想想小时候写错字的办法。”明台在旁边说“唉,早知道大哥你一点都没变,我真应该让大姐给写个免死金牌。”明楼大笑“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免死金牌也没用。快把你的行李搬楼上去,洗个澡休息一下,带你去吃法国大餐。”明台继续耍赖“阿诚哥帮我!”大哥和阿诚却异口同声“自己搬!”   此时法国的学校也已经进入寒假,明楼也只能等到假期结束再想办法解决明台的读书问题。明台早已习惯了大哥大姐为他安排的人生,跟本不用着急,每天翘着脚在家当自己的小少爷。然而这里并没有阿香,也没有司机园丁,家务劳动还需要兄弟三人自己解决。小少爷明显没有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撅嘴拎着自己的脏衣服。阿诚根本不理他“你别做梦我帮你洗衣服啊,我还不想洗呢。”“那你干嘛帮大哥洗?”明楼在旁边笑“我是大哥,他孝敬我是应该的。我们俩没有都把衣服拿给你让你洗,那是心疼你。”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也有自己的解决方案,直接把衣服拿去了街口的洗衣房。除了洗衣服,还有做饭的工作,他和阿诚轮流。他完全不把这件事放在眼里,起初,明楼和阿诚看到家里冰锅凉灶,明台同学根本没有给他们做饭的意思,两人扭头出门去外面吃饭了,不过他们并不打算带吃的回来。明台也不在乎,他一样可以出去买。   互相僵持了一段时间,问题出现了——小少爷的零花钱花光了。大姐远水解不了近渴,除了大哥没人能发零花钱给他了。他振振有词”我还是学生呢,家里零花钱都有定例的,你们上学的时候也是有的呀,不能克扣我!不然我告诉大姐!“明楼笑”你现在是哪个学校的学生?我怎么不知道?你能不能继续上学还得我说了算呢。你现在没学上,就应该工作啊,找不到工作,在家做家务也可以,薪水我出了,保证比阿香活少挣的多!“阿诚在旁边加油添醋”我做了私人助理还一分钱薪水没见到呢!你都比阿香挣的多了”   明小少爷气的满脸通红,突然摘下手上的新手表,丢给阿诚“这个我不要了,我要折现!”阿诚不为所动“新手表我也有,不要!不折现!”明台气哼哼地说,“那我去当铺!”说着拿起手表就要去穿大衣出门。“站住!本事越来越大了啊,我送的东西也敢拿出去当掉换钱。你去吧,你今天敢把这块表当掉,你就别回来,也别叫我大哥!”明台坐下了,又换了一幅死皮赖脸的模样“大哥,别生气,我就是一时着急,我错了。”明楼不理他“今天阿诚做饭,明天是你,自己看着办。”   吃了晚饭,小少爷气鼓鼓地回了房间。阿诚问:”大哥,这小子要是明天早上继续怄气,他就真断粮啦!“明楼笑”你还不了解他,明天早上肯定有早饭吃。“   阿诚早晨锻炼结束回到家里,厨房里烟雾缭绕,他立即冲进去,明台正手忙脚乱地煎鸡蛋,而面包已经糊掉了~阿诚把糊掉的面包扔掉,接过了明台手里的煎锅,弹了他的脑袋一下”我再晚点回来,你是不是就要放火了!“明台说,”本来我觉得煮泡饭可能容易点,可是家里又没有剩米饭,只能煎鸡蛋啦。我只看阿香弄过,自己没煎过啊。”正说着,突然有尖叫一声”阿诚哥,牛奶扑出来啦!“阿诚关掉热牛奶的电炉,叹了一口气“算了,今天早上还是出去吃吧,我请客了。午饭和晚饭我教你,不许躲懒。”? ☆、第 52 章 ?  明台觉得如果他的假期以干活为主题,起码需要事先商量好薪资待遇。他问明楼“你到底打算付多少薪水给我?”明楼看他当真了,忍住笑“阿香每个月五十块,给你加倍到一百块吧。而且不用天天做饭,跟阿诚轮流。打扫房间也归你,我的书房你不用管。”阿诚忙说“我的也不用管,但要给大哥洗衣服。”明台愤愤地说“你们欺负人!”说完,却灰溜溜地回到厨房清洗早上弄糊的锅。看着他的背影,阿诚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明楼说“你别笑啦,赶紧整理一下文件,不该让他看到的就赶紧收好,免得惹麻烦。再说,咱们也不能真的把小少爷当阿香用,好歹来巴黎了,得带他出去玩玩。不然他真的告状,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阿诚整理了一上午文件,藏好电台,出了房门看到小少爷已经打扫完了,活虽然干的粗糙,但也算是干了。阿诚满意地拍拍明台,“到底是我们明家教出来的孩子,不管平时怎么千娇百宠,该干活的时候也不含糊。为了犒劳你,下午带你出去玩!”明台还是小孩子心性,一说出去玩,什么委屈都忘了。   吃过午饭,明楼出门去了,明台会房间午休,阿诚拿出电台,收了一封电文。   明台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就跳起来要阿诚带他出去。阿诚只好穿上大衣带他出门。   下午明楼回到家里,房内空无一人,想是两人还没回来。进了阿诚房间却发现书桌上有一张纸,看到内容时却惊出一身冷汗,竟然是一份电文。怎么会就这样大摇大摆地放在桌上。明楼想了想,拿起电文回了房间。   晚些时候阿诚和明台骑马回来,明台还兴奋地不停,“阿诚哥,今天的那片树林太棒了,我们改天去打猎吧!”阿诚倒很赞同,从苏联回来一段时间了,还没摸过枪呢。   明楼从书房探出脑袋“明台,你上楼去洗个澡,准备做晚饭吧,让阿诚教你。阿诚你来一下”阿诚进了书房,明楼脸上波澜不惊地问“中午收电文了吗?”“收了”“拿给我看”阿诚想起电文还在书桌上,飞速跑回房间,然而书桌上空空如也。他以为自己记错了,四处翻找,也没找到。正当阿诚靠在书桌上,强迫自己仔细回忆收报过程的时候,明楼进来了。“还没找到?”阿诚不敢回答,冷汗直流。明楼把那张电文纸放在他桌上,“是不是这个?”阿诚瞄了一眼就明白了,这下可栽跟头了。   “大哥,我,我……”明楼依旧没有表情“去帮明台做饭,晚上说。”   这顿晚饭,阿诚真是体会了什么叫食不知味。兄弟三人巴拉完碗里的面条,明台知趣地去洗碗,阿诚灰溜溜地跟在大哥后面进了书房。明楼在书桌前坐下,没说什么。阿诚有点挂不住了“大哥……”明楼看他一眼“叫先生”“是,先生。”“明诚同志!”明楼突然叫他的名字,两年的军校生涯使他条件反射般地立正站好“到!”   然而没有下文了,明楼继续低头处理桌上的文件。阿诚只能纹丝不动地站在旁边。将近两个小时过去,明楼才抬头问他“有什么想说的?”阿诚红着脸“大哥,不,先生,是我大意了,犯了大错。”说着就要跪下,“别动!”阿诚吓了一跳“你跪下做什么?我这儿没戒尺。你今天当了个好哥哥,用不着挨打。”阿诚有些明白了,明楼接着说“但工作上犯了大错,别说是作为一个军人,就是当个助教,这样的行为都不合格!我问你,在军校要是丢了枪,怎么处理?”阿诚答“送军法处”明楼叹了口气“你今天跟一个战士丢了枪有什么差别?”阿诚这回是真害怕了“先生,我错了,以后决不再犯,请您原谅。”明楼哼一声“是啊,不原谅你,难道我还把你送军法处不成?”明楼茶杯里的水凉了,阿诚仍然笔直地站着军姿,也不敢去倒水,看大哥敲敲茶杯,他才接过去,续了茶水回来。   明楼喝了一口水,感慨起来“阿诚啊,从小大哥就对你严厉,要求高,你知道为什么吗?”阿诚眨了眨眼“大哥是希望我有出息”明楼摇摇头“也不全是,我们明家的孩子,只要不出大错,自然有家业继承。我要求你,是因为你小时候怯弱胆小,而只有艺高人才胆大,我只有让你足够优秀,你才会是个自信的,有胆量的人。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觉得从前你我的努力都没白费。而以后,我却要要求你谨言慎行。我们现在的工作有多危险,你是知道的,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万劫不复。我们牺牲了都不要紧,明台怎么办,大姐怎么办?”阿诚低着头,心惊肉跳,他终于明白,从此后他万万不能行差踏错,否则他将失去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的挚爱亲人。   大哥的一番话,让阿诚醍醐灌顶“先生放心,阿诚一定将谨言慎行四个字刻在心里,绝不敢忘。”明楼点点头“以后我会时刻提醒,也会严格要求。做我的手下,不许犯错。就像小时候教你读书一样。”提起这个,阿诚贴着裤缝的手微微动了动。小时候学习只要是粗心大意犯了错,必定得伸手挨戒尺。如今提起,他的手心似乎都疼起来。大哥却突然打了个岔“明天要带明台去打猎?”阿诚点头,“明台说想去。”大哥却说“可以陪他去,但在得到我允许之前,不许摸枪。你的配枪也给我交回来。”“大哥!”明楼看着他“是,先生”“什么时候改了今天的毛病,什么时候还你。”   阿诚接受了不能摸枪的惩罚,也时刻提醒自己小心在意。大哥的一字一纸,一茶一饭他必亲自过问,不敢大意。明楼也时时耳提面命,教给他做事的细节和方法。以至于明台笑他“你哪是助教,你是丫鬟吧!”阿诚也不在乎,直接回答“不,这是私人助理。”明台问“有薪水吗?比我挣的多吗?”阿诚摊着手“没有,做错事还得倒扣。”明台瞪着眼“你傻呀?”结果阿诚凑他耳边说“好处是,大哥钱包归我管。”明台当即拉着他“早说呀,咱们天天出去吃大餐,都让大哥掏钱”阿诚得意地刮他鼻子“你好好巴结我,看我心情吧”? ☆、第 53 章 ?  转眼春节快到了,大姐也快要到巴黎了。   兄弟三人提前三天开始大扫除,连明楼都亲自出马,一定要彻底打扫迎接大姐到来。大姐抵达那天,三个人剃头刮脸沐浴更衣,整整齐齐地站在机场出口迎接。当明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明台果然第一个扑上去搂着脖子叫大姐,明楼和阿诚则上前鞠躬行礼,接过大姐的箱子放在车上。   明镜在路上抱怨“巴黎人不过春节,街上一点气氛都没有。”明台搂着姐姐的脖子“街上没气氛,家里有啊。我们三个都在这儿,还要什么气氛。上海是有年味儿,您一个人孤邻邻地在家,有什么趣儿呢!”大姐拍着他的手背“明台说的对,有你们才叫过年呢。”   大姐到了就是不一样,待她视察完房间和厨房后就开始分派任务。明楼被派去买菜,阿诚在家里帮忙准备过年的烛台鞭炮,明台则陪着大姐去给大家买过年的新衣裳。虽说以明家的条件,兄弟三人每季都穿巴黎最新款也不是什么大事。然而大姐却愿意守着这些旧俗,要给这个春节添些彩头。   到了除夕夜,吃了年夜饭,放了鞭炮,四个人有说有笑地守岁。一过子时每人又得了大姐一个大红包!明台欢天喜地,“大姐,我终于有钱了,您再不来,我就变成明家的长工了,还有阿诚哥也是。每天被大哥支使的团团转,还不让他叫大哥,说要叫先生。”大姐笑着问明楼“明大教授这么大的架子?”明楼赶紧陪着笑说“别听这小子的,我嫌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的没样子,才强迫他干点家务活。阿诚是助教,平时在学校里称呼先生合适些。家里还不是随便的。”明台撇撇嘴“一点都不随便。阿诚哥一叫错就紧张,你怎么他了?”明楼瞪他“大过年的别讨打啊!”接着转向大姐“明天我请个摄影师来,给咱们拍个全家福吧。好久没有我们姐弟四人凑在一起过年了”明台又高兴起来“明天我们都穿新买的衣服拍照,大哥,阿诚哥,我给你们挑的衣服都是高级货啊!”   在巴黎的家没有小祠堂,也没有祖宗排位,初一一早姐弟四人就在客厅里向着东方磕了头,算是祭祖。   吃过大姐带来的年糕,摄影师果然来了。大家高高兴兴地拍了单人照又拍全家福。阿诚突然兴起要学摄影,躲在机器后面给大哥大姐和明台拍了一张。   两天后照片洗好送来,明台还举着那张合影说“阿诚哥,你可以呀,拍的不比摄影师差呢。我要把你拍的这张放卧室。”阿诚却一把抢回来“这张先不给你,回头给你重洗一张”小少爷不开心地嚷“大姐,阿诚哥抢我照片!”阿诚没理他,拿着照片进了明楼书房,“大哥,这张照片摆办公室吧。”明楼一看,是阿诚拍的那张,笑了笑“好小子,有长进。”   ? ☆、第 54 章 ?  巴黎的春节终究不能跟上海相比,既没有锣鼓喧天的戏园子,也没有人声鼎沸的城隍庙。好在还在寒假里,明楼和阿诚并没有太多的工作要做,可以多些时间来陪大姐。胡琴没能带来巴黎,客厅里倒有一架老式钢琴。明镜打开钢琴,坐在琴凳上。肖邦的钢琴夜曲从她指尖缓缓流淌。明楼放下手里的咖啡,静静看着大姐。   时光流转到二十年前,姐姐也是这样坐在琴凳上给他弹钢琴,他还记得姐姐那天穿着一件藕荷色的洋装,两根麻花辫在脑后随着音乐跳荡。那天的曲子没有这么安静,是一支玛祖卡舞曲。年幼的明楼还曾跟着节拍在客厅里跳起来,姐姐一边弹,一边看着他笑,最后索性放下钢琴,抱着她在客厅里跳起舞来。明丽快乐的少女和天真活泼的男孩一眨眼的功夫就都不见了。明楼伤感起来,不敢在姐姐面前落泪,他端起咖啡呷了一口,掩饰一下内心的迷乱。   明台突然跑来也坐在琴凳上,“姐,换一支开心点的曲子!”熟悉的玛祖卡舞曲又响起来了,姐弟俩四手联弹配合无间。明楼不愿再伤怀往事,站起身,拉着姐姐的手,离开琴凳,两人在客厅里又跳起了欢快的舞。一个旋转结束,阿诚从大哥手里接过姐姐的手,再次跟着音乐旋转起来。明镜大笑“你们这是要累死我啊,我可跳不动了。”明镜刚坐回沙发,明楼就从姐姐身后变出一朵玫瑰花,“送给大姐,祝您越来越年轻。”明镜摩挲着娇艳的花朵,半嗔道“只要你们三个不气我,我就老不了。”明台看到大哥的花样,惊讶起来“大哥,你什么时候学的魔术,快教给我!”阿诚笑他“想去哄哪个女孩子啊?”明台才不示弱“想哄哪个哄哪个!大哥学这种把戏,肯定也是用来哄女孩子的啊!”明楼笑”没错啊,就是眼前这位女孩子“说着就冲大姐努嘴,大姐拍着他俩”一个两个的,越大越没正形。“   年过完了,明镜张罗着回上海去,明台还粘着姐姐不要她走。明镜叹气,“姐姐也舍不得你啊,家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呢。”又转向明楼“我打算把家里的金融产业都转去香港。其他的实业搬迁不便,也只能在上海走一步看一步了。”明楼欠身“生意上的事,姐姐的安排自然都是妥当的。”明台撇嘴“香港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干嘛不搬来巴黎?”明楼不屑“你以为巴黎是什么安全巢穴吗?我看德国人野心大着呢。”明台得寸进尺“大姐说了,家里不许谈政治。”大姐在场,明楼真就闭了嘴。   明镜当作没听见兄弟二人打嘴仗“明台读书的事情,你要早些安排,他天天这么呆着也不是事。”明楼答应“是,我已经安排阿诚去给他联系语言学校了,开学就可以去。我也担心他在家里惹是生非。”明台不服气“大哥,我不要去读语言学校,我想直接升学。”明楼瞪他一眼“你直接升学能听懂吗?阿诚本科学的西方文学还又读了几个月语言才去上学的。你那个语言水平能跟阿诚比?”接着又说“阿诚,你给明台出套法语的卷子,他要是能及格我就去给他联系大学,不及格就乖乖地去读语言。”明台一听说做卷子马上泄气“阿诚哥,你歇歇吧,我去读语言学校还不行吗。”明镜招呼明台在她身边坐下“读书的事情要听大哥的,不许犟嘴啊。不好好学习,大姐也是不依的。”明楼在旁边加油添醋“大姐,你回上海后把阿诚房间那把戒尺寄来啊,这地方还真没卖的。”明台不干了“大姐,我要跟你回上海。我在这个鬼地方又要当牛做马地干活,还得挨打,我不要呆在这儿。”明镜点着他的脑袋“这可由不得你。”明楼说“在这儿只是挨打,上海在打仗,回去没准儿挨枪子儿~”话没说完挨了大姐一个巴掌“你胡说什么?”明楼自知失言,赶紧低头“是,大姐教训的是,明楼不敢了。”明台哼一声,得意洋洋地上楼去了。   明楼红着脸帮大姐收拾行李,明镜突然想起来什么“哎呀,明天你出去帮我买块新款的女式手表回来。”明楼不解“大姐要换块手表?”明镜说“哦,不是,我来的时候答应周太太帮他带块手表回去的。”“周太太?”“啊,就是周佛海的太太,上海杨家的大小姐淑慧,你见过的。”明楼了然“周先生不是去了重庆吗?没带家眷?”“唉,谁知道这些政客都是怎么想的,当年千求万娶的,现在倒好,太太丢在上海,他自己走了。杨老先生是工商总会的领袖人物,我这次把产业牵去香港还要走他的路子。好在我跟杨小姐有点闺中交情,近期更得多来往来往。”明楼暗叹,大姐这样一点就着的脾气,为了家里的生意,还不是在商场上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只得提醒大姐“汪家也跟周佛海走的挺近呢,大姐当心。”明镜皱了皱眉“我晓得,这些肮脏事,你就别管了。”明楼垂下头,一滴眼泪在眼眶里转,都是心底明澈的人,谁愿意趟在脏水里呢?大姐一力承担,不过是为了他们兄弟能走一条明亮干净的路罢了。? ☆、第 55 章 ?  大姐回上海了。   兄弟三人繼續在巴黎的工作和學業。明台去了語言學校,放學後仍舊跟阿誠輪流做飯,明樓為了讓他盡快提高,在家裡都講法語。弄得明台吃了晚飯就在客廳里搖頭晃腦地背千家詩,他說“不念念這個,我都不會講中國話了”明樓聽的很開心,“念吧,你跟阿誠背的千家詩,还不都是我教的!”   北平和上海的淪陷,導致大量左翼人士流亡海外,明樓和阿誠每天忙到很晚,幫助轉移和安排。   為了阻止日軍,蔣介石命令炸開了花園口,滔滔黃河傾瀉而下,兩岸人民流離失所。遠在巴黎的兄弟三人看到報紙,心情都很沉重,明台更是一拳砸在餐桌上。“你要幹嘛?”“我不想在這兒苟且偷生!”“你不在這兒呆著,你能去哪?扛槍打仗還是搶險救災?你在這兒老老實實地呆著別添亂,比什麼都強!”明台不服氣“在你們眼裡我就是個包袱,到處添亂的是嗎?”明樓反問“你以為你不是嗎?”明台放下筷子,氣鼓鼓地回房間去了。阿誠看看明樓“大哥,你這是何必嘛。”明樓有點後悔,話說重了,擺擺手“算了,沒準明天就好了。”   這一次,他卻小看了明台。   第二天早上,明台在餐桌上留了個字條,說他不想再當大哥的包袱,要努力學會獨立生活。人就這樣走了,倒也沒瞞著他們,直接說去了圖爾,還說到了圖爾會打電話回來。明樓氣的七竅生煙,指著紙條問“他這算離家出走?”阿誠想了想“應該不算。”明樓撕了那張紙條“去把他找回來”阿誠問“他不肯回來怎麼辦?”“他敢,綁也得給我綁回來,反了天了!”   明台最終被阿誠連拖帶拽押送回了巴黎,真是就差綁回來了。最後小少爺還是可憐巴巴地求阿誠“阿誠哥,您這不是把我往虎口里送嗎?大哥肯定饒不了我啊!”阿誠無奈“你也知道饒不了你,早幹嘛去了?說你兩句就敢離家出走?我告訴你,你乖乖跟我回去,這事情還有救,要是哪天待不下去了想回家,你看大哥能讓你進門?”   明台進門看見明樓坐在客廳里,低聲說了一句“大哥我回來了。”接著就低頭跪在門口不敢起來。明樓問他“你跪在這兒幹嘛?我可不敢動你,說兩句就能離家出走,打兩下是不是就跟我脫離關係了?我以後也不管你了,你好自為之。”說著就起身回了書房。明台跪著不敢動,阿誠站在客廳里,不知道應該先勸小的還是先勸大的。想了想還是去了大哥書房,反正明台多跪一會兒也跪不壞。“大哥,您別生氣了。這事兒最初原是您話說重了不是嗎?”“怎麼?還說不得了?這點委屈就受不了了?還嚷嚷什麼不願意在這兒苟且偷生,回上海當亡國奴就本事了?”阿誠沒法,又出去給明台使眼色。明台听到了大哥在书房里的话,心知,今天這事兒不挨頓打是過不去了。只好自己去拿大姐寄回來的戒尺。收到貨那天,他心就涼了,這明擺著就是寄給他的。   他進了書房,還沒張嘴說話,就被明樓奪過戒尺按在書桌上。明樓一言不發,手裡的板子卻落的越來越狠,二十幾下沒停手。阿誠也嚇壞了,一個箭步上去就攔住大哥的手。往常明台挨打總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求饒,今天不知是嚇到了還是怎樣,硬是一聲沒吭。   明樓瞪了阿誠一眼,丟下了手裡的戒尺,問明台“委屈了?”明台低頭答“不敢”明樓哼了一聲“不是不委屈,是不敢說委屈是吧?我告訴你明台,這個世界上,只有我和大姐還有阿誠在乎你委屈不委屈。這世界上的事就像今天一樣,根本不會在乎你的感受,也不在乎你有沒有準備好,就會劈頭蓋臉的砸下來,讓你沒處躲沒處逃,更沒處喊冤叫屈。你除了忍著受著別無他法。”他接著轉向阿誠“我的話,你也記著。很多事情,我們誰也幫不了誰,該誰承擔的,誰就得承擔。”“是”阿誠跟明台一起,低眉順眼地回答。   “回去睡覺!”   兩人出了書房,明台好像突然緩過神來,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阿誠掏了手絹給他,“別哭了,還真委屈了?”明台搖搖頭“那就好好想想大哥說的話,該懂事了。”? ☆、第 56 章 ?  尽管全面抗战的烽火已经燃起,但国军仍在正面战场上全面溃退。武汉、广州等大城市全部失守,日寇的铁蹄踏遍了半个中国,明楼这样一向老成持重的人都有些坐不住了。他正坐在书房里看着当天的报纸蹙眉,阿诚拿着包裹进了门“大姐从上海寄来的包裹和家信”包裹里不过是些兄弟们喜欢的家常吃食,还有一包金华火腿。明楼把零食递给阿诚,让他拿去给明台吃,然后吸吸鼻子说“你看看火腿还好着没?这么热的天,漂洋过海的来巴黎,寄到了也没法吃。”接着又吩咐“你去买两支蜜丝佛陀的唇膏和新款的丝巾给大姐寄回去吧。对了,还有明台那小子的成绩单,这回考的不错,终于可以给大姐炫耀炫耀了。我下午给大姐写回信,让明台也写一封,让他好好写,别想着弄张卡片来糊弄。”阿诚笑“那小子从来不安分,怎么好像上次那顿打格外有效。”明楼叹气“他跑去图尔的前一天,其实确实是我急躁了。那天我有些烦心事。不过,借这个机会让他警醒警醒也好,他不能在我和大姐的翅膀底下躲一辈子,就是在学校学习教书,也不是真空环境,哪能一点委屈没有呢。”   大姐的家信也无非是家长里短和殷殷嘱托,除此之外还寄了几张相片。其中一张是合影,大姐旁边站着的就是之前提起的那位杨家大小姐,周佛海的太太。远处有个男人的背影,影影绰绰看不清楚,却是很像周佛海本人。   晚上明台给大姐写了回信,拿来交给大哥,又扔了一包糖在大哥桌上“日本货,我不要!”“哪来的?”“今天阿诚哥给我的啊,说是大姐寄来的。大姐也真是的,大老远的寄包日本糖过来干嘛?”明楼皱了皱眉,没接话,只说“那就放这儿吧。你的成绩单我也寄给大姐了,让她也高兴高兴。”明台开心了“大哥,你也高兴的,对吧?”明楼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但还是补充了一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别翘尾巴!”“知道啦”明台笑眯眯地答应着,出去了。   明楼盯着那包糖出神,这包糖一定不是大姐买的。照片上那个人是周佛海吗?上海市沦陷区,他是重庆政府的人,怎么跑到上海去了?他眯着眼睛,脑子里都是重庆,上海,日本。阿诚进来,他依旧屏神凝思,“大哥”阿诚也看到了那包糖“这也是大姐寄来的?”明楼抬头看他“你也觉得奇怪是不是?”阿诚说“这个肯定不是大姐买的,大概是谁送的吧,家里没别人大姐就随手把糖寄来给明台的,那小家伙爱吃甜的。”明楼叹口气“大姐只记得明台爱吃甜的,忘了明台不吃日本货呢。”明楼从书桌里拿出那张照片给阿诚看“这是周佛海的太太,你看看后面那个影子,像不像周佛海”阿诚说“我没见过他本人,后面这个又是背影,我看不出来。”明楼想了想“给上级发报,我怀疑周佛海投靠了日本人。这包糖可能是周太太送的,大姐帮他带的手表是我帮忙挑的。我这是猜测,所以只能请组织密切观察他的动向。军统那边先不说,水太深,万一让他知道了,于我们不利。”“是,”阿诚转身出去。   明楼开始提笔写信:   明鏡吾姊:   見信如晤   滬上所寄包裹昨已抵寓,校內諸事繁雜,未及立回,大姊勿怪。   所寄吃食為弟明台所喜,千裡之遙能享家鄉風味,全仗大姊操勞.。已囑明台另具書信,並寄於吾姊台鑒。   見姊玉照,睹物思人,弟兄三人皆憶滬上舊居,一家歡聚,其意融融,更有大姊諄諄教誨令余弟兄矢志向學。今言猶在耳,而姊弟遠隔重洋矣。所幸見吾姊身體康泰,略覺寬心。明台本期課業結束,成績甚優,不負大姊殷殷囑託。阿誠明事理,能向學,嘗為膀臂。吾三人寓於此,能安心學業,亦交遊甚廣,內外諸事皆能打理,大姊勿念。   弟以世事觀之,今之滬上局勢,危若累卵,大姊險中求生,弟不能襄助一二,每念至此,余心甚悲。萬望大姐以余幼弟三人為念,善自珍重。   祝   身心安健   弟明樓 拜   民國 二十一年   ? ☆、第 57 章 ?  不久,他们接到上级的电文“情况属实,心思缜密,提出表扬。”同时提了两条要求一是让他们想办法在军统立功,争取获得更大的信任;二是让明楼邀请汪芙蕖到法国参加学术活动。明楼苦笑,“周佛海这事儿算咱们赶上了天时,想在军统立功却没有地利,巴结汪芙蕖我做不到人和。”阿诚也有些腹诽任务难度太大,明楼却说“别打你的小九九了,任务只会越来越难,打起精神来应对吧。”   汪芙蕖果然来了巴黎,明楼毕恭毕敬执弟子之礼,嘘寒问暖殷勤致意。阿诚跑前跑后忙坏了,又帮他安排会议,又要订酒店餐厅,还得充当司机,关键是还需要盯紧明台,不能让他知道大哥接汪芙蕖来了巴黎,要是让那小子知道了,大姐可就知道了。她一定能带着家法飞到巴黎来。   汪芙蕖在巴黎盘桓两周,讲了课,会了友,挣足了面子,对这个昔日的学生十分满意。临走时还感叹,“跟我们家曼春真是一对璧人,可惜你大姐不同意。可怜曼春这孩子,到现在还没嫁人。”听到这个名字,明楼赧然“父命难违,明楼愧对大小姐了。”送了汪芙蕖上飞机,明楼和阿诚都长舒了一口气。阿诚问“那老家伙挺满意?还惦记让你当他的侄女婿呢吧?”明楼拍他一巴掌“闭嘴!这老头真是贪心不足,还想在巴黎上报纸,我硬拦着没让。他要是上了报纸,家里那位小少爷可就看见了,还得让我这认贼作父的恶名落个白纸黑字,我可不能自寻死路。”   九月里一个消息传来,坐实了明楼之前的猜测。周佛海果然投靠了日本人。阿诚说:“要是之前把他投日的消息放给军统那边,估计现在在军统立功的任务也完成了。”明楼瞪他一眼“军统那是什么地方?盘根错节,周佛海自己在那儿也有无穷眼线。要是把这个消息捅出去,你不怕功没立成,先被军统家法处置了。”阿诚撇撇嘴“我就怕您和大姐家法处置,别的不怕!”明楼笑了“嗯,有你怕的就行,就还管的住你。”阿诚嘟囔“我又不是明台,我已经够听话的了。”明楼拿手指着他“你呀,是看起来听话。连大姐都说阿诚是个嘴上不说,心里主意比谁都大的孩子。”   周佛海到了上海,汪芙蕖就成了他的左膀右臂。明楼觉得之前上级让他安排的那次巴黎之行别有深意。他晃着眼前的报纸跟阿诚说:“我们在巴黎呆不了多久了。一旦给军统立功的机会到来,我们可能就要回去了。”   “回哪去?”   “回上海”   阿诚愕然,抬头却看见大哥的眼里是无比坚定的目光。   ? ☆、第 58 章 ?  周佛海还不是投日的关键人物,他游说了一个更重要的人物——汪精卫。   阿诚对此事极其震惊“周佛海还罢了,本来就是个朝秦暮楚的人,汪精卫已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还要怎样?”明楼笑“有野心的人是不在乎万人之上的,只在意这一人之下啊。他梦想跟蒋分庭抗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了日本人就能一家独大了?哼!还不是要受制于人!”   汪精卫的投降,却给他们带来一个巨大的立功机会——他是转道河内前往东京再回上海。而河内,是法国人的天下。明楼给军统发报,请求安排在河内刺杀汪精卫,他可以进行策应。回电很简单,“同意”   明楼几乎动用了在法国的全部关系,将河内的基本情况摸的一清二楚,从巡捕房到领事馆都打点到位。   此时却收到一封密电“兄病重,速返渝”他拿着电报纸看着阿诚“看样子,有关键人物要亲自召见了。”阿诚有些战斗前的紧张“大哥,是要我们一起回重庆去吗?”明楼说“不,我自己去。你在这儿盯着河内的动静。另外,等期末考试结束,安排明台回上海。”“回上海?”明楼一点不迟疑“对,回上海。上海目前对明台来说是安全的。告诉大姐,德国人要打进法国来了,法国不安全,得让明台回去。”阿诚很困惑“我说德国人和法国人打仗,大姐能信吗。明台又不是三岁小孩了,他回去也要跟大姐讲的呀。”明楼笑笑“你放心吧,德法两国也扛不了几个月了。你可以先弄份小报,搞点即将开战的新闻给咱们家小少爷看看啊。”“假报纸?”“对呀,你不是很擅长弄这些吗?那些假戏票假电影票,把我都骗过去了,何况大姐和明台呢。”阿诚脸红低头“还记着呢,我都忘了!”明楼假意生气,把茶杯放在书桌上,“啪”的一声,“还敢忘了,看来是打的轻了!”阿诚缩脖逃出书房,”不敢不敢,没忘没忘。“   随后,阿诚帮明楼安排了一个子虚乌有的学术会议,让他登上飞机前往重庆。   在朝天门附近的茶楼里,明楼见到了戴笠。他立正敬礼,戴笠微笑致意“明楼小弟投笔从戎,令人敬仰啊。”“戴局长过奖了,明楼自小读圣人诗书,也知捐躯赴国难的道理。此次能得局长器重,必定常思报效,不敢松懈。”戴笠摆摆手“河内的事情,你工作做的很细,我很放心,具体的行动已经安排了。我要见你,为的是更重要的事。”明楼心中已经了然,他很清楚,此次军统给他的重要任务大概跟党组织的任务是殊途同归。他的背景太明显了,无论如何都是那颗最合适的棋子。而此时,他却不想在眼前人面前抖机灵,只是默默地等待他口中的任务。“校长并不希望汪先生就这样投靠日本人,还是想让我去劝劝。我想让你去给打个前站”明楼佯装不解“明楼人微言轻,如何能替局长打前站?”戴笠笑“多认识点人总没坏处。我此行也没什么把握。万一劝不成,对你倒是个机会。”“机会?”“是啊,朝中有人好做官啊!我言尽于此,明楼小弟应该明白接下来的任务了吧。”明楼立正敬礼回答“明白!”戴笠拍拍他的肩“果然通透。在重庆多住一日,会有人跟你交待具体任务和日后的联络方案,我就不久留了。”明楼再次敬礼,目送他出门。   第二天果然有人來找明樓,跟他講了具體的行動計劃以及後續的聯絡方案,最後說“不用回巴黎去了,直接到河內吧,令弟也即將啟程”“阿誠?”來人並不隱瞞“是,明誠。刺殺計劃還需要他。不過,本次行動你們分屬不同的任務小組。”明樓真的有點猜不透當局的心思了,到底是要勸還是要殺?如果是真勸,阿誠他們不是炮灰?如果要殺,那他算什麼?   ? ☆、第 59 章 ?  河內的汪寓也是一所典型的法式花園洋房。正如明樓所想,他人微言輕,幾乎沒有見到汪精衛的可能。好在戴笠很快來了河內,一同前來的還有汪精衛的舊友,中央委員谷正鼎。明樓陪同他們見到了汪精衛本尊,因有戴笠和周佛海的關係,也搭上了兩句腔。   會面結束后,明樓覺得自己的任務有點不明不白,那感覺像小時候陪姐姐去別人家做客。除了在旁邊陪笑裝乖,沒什麼更大的作用。   來河內這幾天,他也沒有時間跟阿誠聯絡,或者說,他根本就不知道怎麼跟阿誠聯絡。   明樓在酒店房間里徘徊,突然一個膽大的計劃在他腦海里形成。既然當局的態度如此晦暗不明。他不如將計就計,替他們做個選擇。   接下來的兩天,他一直暗中觀察汪精衛住宅附近的情況,見到幾個人明顯是來偵查地形,但是,他並沒有見到阿誠。   明樓帶著十足的誠意去拜會了這個街區巡捕房里的警長,並且像他保證,回到巴黎就會想辦法幫他弄到回國的通知。他表示,自己在巴黎還是有很多上層關係的,其實此言倒也不虛。那警長看看明樓一幅巴黎貴族的做派,也樂得相信,反正也沒有什麼損失。交了這麼一個朋友,橫豎每天有人來陪他品嘗最貴的紅酒和上好的雪茄。   阿誠卻在天天生悶氣,他不知道軍統從哪裡湊了這麼一隻行動隊,沒有武器沒有工具,連一輛像樣的汽車都沒有他腹誹“難道執行完任務跑回酒店嗎?還是乾脆等著被巡捕房帶走?”   他找了大哥在法國布好的門路,弄了槍支彈藥和兩輛福特轎車。行動隊的人就對他另眼相看了。那個姓陳的隊長皮笑肉不笑地說“阿誠兄弟果然有手段。這些東西足夠立個大功,後面掉腦袋的活就讓弟兄們去吧。”阿誠本就無意爭功,他既然這麼說,也就樂得清閒。誰知偵查小分隊出去兩天,連汪精衛具體住在哪間房間都搞不清楚,阿誠心想,這幫人幸虧不在大哥手下工作,不然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他不想理這些酒囊飯袋,自己偷偷潛入汪精衛的大宅。夜幕降臨,三層的一個房間始終亮著燈,阿誠從房簷上看了看燈光的位置,應該是正中的一間主臥,他猜想,這應該就是汪精衛的臥室了。於是慢慢從房簷上滑下,蹲在窗外的小陽台上,從窗簾的縫隙窺探屋內的情況。這是個套間,裡面是臥室,擺著一張法式雕花大床,外面是書房兼會客室,有書桌和沙發。沙發上有人,他看過去,倒抽一口涼氣,汪精衛的照片他看過很多次,旁邊坐著的那個人,他不用看照片,是他大哥!   阿誠覺得頭有點暈,呼吸也急促起來,他再次望向室內,覺得大哥的目光也向他這裡看過來。他不敢久留,攀著水管滑到地面。   大哥為什麼在這裡?他是直接從重慶過來的?軍統給了他什麼新任務?他怎麼會認識汪精衛的?問題在腦海里縈繞,但是,完全沒有答案。他不知道是否需要繼續刺殺行動,也不知道大哥是否知道他在行動小組中。他回到住處,心神不寧。阿誠摸著自己的手槍,想起那天大哥把槍還給他時說的話“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要盡量保持常態,才不會出錯。”對,就是大哥說的,要保持常態,無論發生了什麼。   汪精衛的臥室里,明樓卻開門見山,他之前跟著戴笠一同出現,又跟周佛海有瓜葛,軍統的身份就無法隱瞞。所以他非常乾脆地表態,正是因為了解軍統內部,才有個重大消息來報告“汪先生現在的處境很危險,暗殺小組已經到位了”汪精衛故作鎮定“汪某既然敢離開重慶,也必然有所準備”明樓點頭“這個自然。汪先生高瞻遠矚必然是謀定而後動的。明樓此來也沒有別的意思,巴黎已經不宜久留,他日若能回到家鄉,還求汪先生一力提攜。”汪精衛笑了“新政府當然需要明先生這樣的人才。只是我看戴局長對你也頗為器重。”明樓嘆道“識時務者為俊傑。重慶政府和軍統內部是什麼樣汪先生肯定更清楚。明樓既非黃埔嫡系又常年旅居法國,戴局長驟然器重明某,對明某也未必是好事吧。我言盡於此,汪先生這兩天多加小心就是。咱們後會有期吧。”說著,就起身離開了汪家。   第二天,汪家就來了客人,曾仲鳴夫婦到訪,汪精衛設宴款待,推杯換盞酒宴很久未散。   凌晨時分,刺殺小分隊準備秘密行動了,明樓也看到了路燈下的暗影。而秘密摸向汪宅的黑影中,他還是沒有看到阿誠。他甚至懷疑自己的眼睛,但最終他堅信,別說是影子就是憑呼吸,他也不會認不出阿誠。   汪宅內傳出槍聲,明樓迅速下樓,躲在街角里。幾個人影迅速撤離,上了路邊的福特汽車,上車的人里仍然沒有阿誠。他滿腹狐疑正要離開,忽然看見馬路的另一側,一個青年拎著酒瓶子跟巡警爭執,那個聲音分明就是阿誠。   明樓走過去,跟巡警打了個招呼。他天天去找警長喝酒,這個街區的巡捕個個認識他。他用熟練的法語跟巡捕說“這是我弟弟,晚上跑出去喝酒,一直沒回家,我出來找他,沒想到在這兒碰上了。”還掏出身上的錢包,給那巡捕看了錢包裡他們兄弟的合影,當然更重要的是拿出了一沓法郎。巡捕見阿誠法語流利已然有些相信他和明樓的關係,再看到照片就更加確認了。還跟明樓笑著說“這孩子整夜喝酒不回家,你得好好揍他才對。今天這街上出了大事,趕快回去吧。”明樓也大笑“您說的對,是該挨揍。出什麼大事了?”巡捕說“那邊的宅子里死了人,被槍殺的。”明樓湊過去問“主人死了?”巡捕說“不,是今晚來的客人”明樓和阿誠的臉都在夜色中變化了一下,很快又恢復了。接著明樓就拽著阿誠的脖領子“死小子,趕緊跟我回家,小心人家把你當壞人抓起來!”阿誠依舊酒醉未醒的樣子罵罵咧咧,踉踉蹌蹌地跟著。   ? ☆、第 60 章 ?  拐進住處,明樓鬆開他“行了,別演了!”阿誠趕緊整理了一下儀容咧嘴笑了“大哥”。   明樓沒笑“進屋去,我得好好審審你。”阿誠吐著舌頭“青天大老爺,您要審案可以,草民我就不用跪著了吧。”明樓依舊冷著臉“誰跟你貧呢?你就給我跪著回話。”阿誠覺得自己剛才的玩笑開錯了,好死不死地提这个干嘛,大哥沒準還想不起來跪著回話的事兒。但他也只能认栽,在大哥面前他一向沒什麼討價還價的機會。   明樓問他“誰讓妳來河內的,為什麼不告訴我?”這事兒阿誠是真委屈“我接的是重慶的電令,說是來河內安排刺殺的行動,因為之前都是您鋪的路子,讓我過來也正常啊。再說,您人在重慶,我也不知道您不知道啊,甚至,甚至以為就是您的命令呢。再說,反正軍令如山,誰的命令我也得執行啊。”   明樓點頭,“行了,這條算你無罪。你在行動組負責什麼工作?為什麼不統一行動?”   阿誠眨了眨眼睛,明樓捕捉到他的表情“說實話!你知道跟我撒謊是什麼結果”阿誠咽了咽吐沫“是。行動組就是烏合之眾,什麼都沒有。幸虧您之前有所準備,我從您的路子那兒弄了槍支彈藥和汽車。結果那個什麼陳隊長就不讓我參加偵查行動了。大概是怕我搶了功勞吧。後來我自己去偵查了一次,選了一條跟他們不一樣的路線。所以我是單獨行動的”單獨行動四個字說完,明樓就一巴掌扇了過去“你好大的膽子!”阿誠不敢躲,生生地挨了一巴掌,臉當時就紅了。明樓氣的不輕,指著阿誠說“虧你還是正經的軍校畢業,你不知道單獨行動有多危險,今晚要不是我遇見你,一個巡捕就能治你於死地。我問你,我要是不在這兒,你怎麼辦?”阿誠低下頭“我知道你就在這附近”   這下明樓呆住了“我前兩天自己去偵查地形,摸到了汪宅主臥外面,我看見您在裡面。大哥,您來河內是什麼任務,為什麼會在汪精衛那兒?既然您都能大搖大擺地進入汪宅,為什麼還要我們去偵查什麼地形。我們這兒連汪精衛住在哪間房都半天弄不清楚,你那裡把他臥室里的地磚都數清楚了吧。”   明樓半天都沒回答阿誠的問題。這審案子的主官,倒讓犯人問了個啞口無言。   明樓歎了一口氣,“有些事情,一句兩句說不清楚。你起來吧。今晚就住我這兒。明天去把東西搬過來,我慢慢跟你說吧。另外,明天安排定回巴黎的機票吧。”   “是,大哥。哦,明台的事情我已經安排好了。他明天就從巴黎飛回上海了。”   第二天一早,阿誠搬了自己的行李過來,又去訂了回巴黎的機票,等他回來,刺殺任務的報告已經傳到明樓那裡。曾仲鳴夫婦中槍身亡。致命傷是兩發貫穿心臟的勃朗寧手槍的子彈。明樓知道行動隊的武器是狙擊步槍,這兩發子彈一定來源於阿誠的勃朗寧。他敲著桌子問阿誠“我是該表揚你彈無虛發呢,還是該批評你擅自行動。”阿誠也不含糊,立正站好“請長官同意卑職將功補過!”明樓哼一聲“別給我來這一套。業務技能優秀現在我當面表揚,擅自行動的事情,你回去給我寫個書面檢查交上來。”“是”阿誠接著說“大哥,你還沒回答我昨天的問題呢。”   明樓讓阿誠坐下,阿誠給他倒了一杯水,安靜地坐在他旁邊。“阿誠啊,黨組織讓我們接觸汪芙蕖和周佛海是什麼意思,你明白嗎?”阿誠問“是希望掌握那邊的情報?”明樓點頭“可以這麼說。但敵人這麼狡猾,怎麼才能真正掌握到正確的情報?”阿誠也不含糊“我知道了,需要我們打入敵人內部”“你說的沒錯,無論是黨組織還是軍統,都認為我們明家的背景最適合接觸正在籌建的偽政府。這一次,我是跟戴笠一起見的汪精衛,我明白他是在幫我鋪路。”阿誠卻不理解了“那為什麼還要讓我們完成刺殺行動。”明樓的眼睛看向遠處“我想,是因為除了他,還有別人也想安排刺殺的計劃,他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你在汪宅看到我時,我正在提醒汪精衛讓他提高警惕。”阿誠站起來“大哥,你……”明樓按著他的肩膀“你激動什麼,坐下。”阿誠不服氣“要不是因為你,刺殺行動也許就成功了。他當晚沒睡在自己的臥室,肯定是因為你的提醒。”明樓反問“你成功了又怎樣?殺了汪精衛就沒有偽政府了?沒有汪精衛還有李精衛,陳精衛。漢奸政府存在一天,漢奸們就永遠存在,殺是殺不完的。既然如此,倒不如留下這個能為我所用的。於是我提醒了他,想必汪大人感念我的救命之恩,會給我安排一個新政府里的好職位。不然,我這個軍統的背景很容易被他們查出來。倒不如先抖開了,名正言順地投誠。我在新政府的職位越高,工作就越便利。”阿誠有點不滿意“一旦被發現,死的就更慘。”明樓指著他“所以就要求工作更細緻!不然就會丟了你我的性命”阿誠依舊不服氣“大哥,你這也是擅自行動。”明樓瞪著他“反了你了!”   兄弟倆很快回到了巴黎,明樓接到了正在籌建的南京政府的聘書“經濟司首席財經顧問,海關總署督察長以及特務委員會副主任”,他知道,前兩個職務都是看中了他的背景,而最後一個,明顯是河內的會面起了作用。而對於他接下來的任務,第三個職位至關重要。   阿誠敲門進了辦公室“大哥,這是我的檢查。”“念!”“啊?!”“聽不懂我的話?”“是”阿誠有點不好意思,展開手裡的信紙低頭念自己寫的檢查。   末了,明樓說“阿誠啊,希望妳能真心記住教訓,切莫擅自行動。回到上海,立即就是在刀劍從中討生活,每走一步都要深思熟慮。”“是,大哥我知道了。”明樓笑笑,“其實以你的能力,到前線去指揮作戰,也是毫無問題的,就是犧牲,也是民族的英雄。卻要跟我一起艱難隱忍,身背罵名,委屈你了。”阿誠不以為然“大哥,你這是什麼話。小時候你就教過我,只解沙場為國死,何須馬革裹尸還。只要是為國家利益戰鬥,哪還在乎身後之事。何況,還是跟您一起戰鬥。”阿誠的眼睛里閃著光“而且大哥,在河內的時候我就想,我一定跟您一起完成好將來的任務。我跟您一起在敵人臥室里數地磚,就能少讓多少人冒著生命危險趴在房頂上偵查位置啊!”明樓哈哈大笑“這個比喻說的好,我們這就回上海去敵人臥室數地磚,定票去吧。對了,要定香港中轉的機票,再給我找一份日本戰爭指導課原田熊二的背景調查。還有,在上海大飯店定兩個房間,長住的。”   阿誠愣住了“我們不回家嗎?”   明樓長歎一口氣“家,是一時半會兒回不去了。”   ————全文完————? ☆、番外一 小时候 ?  明鏡小的時候,上海各公館里的女孩子們開始流行去教會學校讀書。而明家詩書傳家,雖然生活上西化,但終究不願意女兒信了洋教。於是請了個先生來家裡教書,還有個洋學堂的女學生每天下午來教彈鋼琴。   因是女弟子,在老先生看來無非是唸書識字,詩書娛情,將來嫁個好人家,圖個閨房之樂,所以也不甚在意。學了開蒙的《三字經》《千字文》后就拿了《女四書》來讀。明鏡並不願意讀這些,只當著先生的面也不能發作,下了課就去書房找父親。   明銳東夫妻結婚八年,膝下就這麼一個愛女,自然看的掌上明珠一般。看女兒撅著小嘴進來,趕緊問“喲,這是誰惹了我們家大小姐啊?”明鏡屈膝行了一禮,“我不想讀《女四書》,無聊透了,明堂大哥他們都不讀這個。”明銳東未曾想這樣的小孩子在讀書上還有這樣的主意“那你想讀什麼呀?”“明堂大哥他們讀什麼,我就讀什麼,我要一樣的。他都去學堂唸書了,學堂里還學算數和英文呢,這個我都不會,下次見到他,肯定被他笑話”父親縱是會滿足女兒的要求,何況是讀書的要求“好,回頭我跟先生說,也給你開《論語》《孟子》,學不會被先生罵可不許哭啊。”明鏡笑臉一揚“明堂都能學會,我肯定比他強!”父親假意板了下臉“不像話,叫大哥。”明鏡點頭稱是,又走過來拉住父親的胳膊“先生能教算學嗎?或者教我打算盤好不好?”明銳東笑起來“這你也要學?”明鏡義正辭嚴“當然了,我們家是生意人,不會打算盤怎麼行。將來咱們家的生意不是得交給我?”這可是戳到了痛處,膝下無子,這份家業還真的傳給女兒嗎?他明銳東倒是無所謂,只是族里必定風言風語,即便傳給女兒也難守住啊。他默默女兒的頭“這個容易,你母親就會,讓她教你”   小人兒笑了,轉身就找母親去了。   就用了短短一個星期,這小丫頭已經把算盤打的劈啪作響,還得意地跟父親說“年底我幫你查賬。”母親在旁邊笑“好啦,年底你能替母親查了家裡的帳就了不起了。”明鏡睜著大眼睛,驚喜地問“真的?真讓我查?”母親笑的合不攏嘴“就讓你跟何管家一起查,到年底母親還真顧不上這個了,要給你生個弟弟了呢。”   明鏡高興極了,他終於有弟弟了,他摸著母親的肚子問“弟弟在裡面嗎?”母親笑著說“是啊,在裡面聽你說話呢。”   自她知道有了小弟弟開始,每日早晚給父母請了安,必要過來跟弟弟道早安晚安,還要跟他說會兒話。   中秋佳節,明家各房也在一起團圓賞月,小孩子們自然圍在一起玩。明鏡想起母親說要讓她給家裡查賬的事,得意地跟兄弟姐妹們炫耀。明堂取笑他,“這種事情以後有幾十年拿來學,現在急什麼?你就要有弟弟了,再也不用學我們男孩子學的東西,反正你們二房的生意也有人繼承了。”明鏡愣住了,小臉漲的通紅,突然就哭起來。聽到哭聲,大人們都望過來,明鏡聽到大伯母的聲音“明堂啊,你是不是欺負妹妹了?”明鏡趕緊擦掉眼淚“沒有的,我們鬧著玩呢!”這回明堂倒有點吃驚,一般的孩子這會兒早哭著告狀去了,這小姑娘怎麼倒幫他瞞天過海?   第二天,小姑娘還是忍不住紅著眼睛問母親“我有了弟弟還能繼續讀男孩子讀的書嗎?”母親有點驚訝“能啊,誰說不能了?”明鏡笑了“那就好。我還得讀算數和英文。等弟弟長到我這麼大,我就可以給他當先生了。”母親安慰她“好,將來我們家也不用請先生了,就請你這個女先生來教弟弟。”? ☆、番外二 与子同袍 ?  明樓五歲開蒙的時候,明鏡已開始跟先生讀《春秋》了。   明鏡對這個弟弟極為愛重,教他走路說話,照顧飲食起居,以至於母親常常感歎“在弟弟身上花的心思比親娘還重”。別家的小孩子牙牙學語時都會念些童謠,明鏡就一股腦地把《三字經》《千家詩》倒給弟弟。小孩子每天耳濡目染竟然也很快就學會了。   因此明樓坐在先生面前開蒙的時候就開始讀《論語》了。第一天先生就教了“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明樓聰明很快就記住了。先生很是滿意。可是小孩子總免不了愛炫耀的心性“先生,昨天姐姐還教了《詩經》”先生有些不快“做學問要腳踏實地,不要貪多嚼不爛。”明鏡在旁聽了,覺得她做姐姐的也有責任,連忙起身稱是。明樓不服氣“我沒有貪多嚼不爛啊!先生教的我記住了,也明白了。姐姐教的我也記住了。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先生嗤之以鼻“我問你,後面兩句與前面這句意思可有差別”明樓搖搖頭“沒有”“那為何又重複而做?”這樣的修辭手法,哪是五歲孩子能明白的,他不過仗著聰明有樣學樣,一下就被問住了。先生果然氣不打一處來“真是少爺脾氣,還說不得你了!”明樓也覺出先生是有意刁難,他倒毫不示弱“先生別動氣,您要是動了氣,可就不是君子了。”先生愕然。明樓掩嘴偷笑“您剛教的,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我不知道您也不能生氣啊,教導我就是啦!”先生當時臉就拉下來了“好好好,我是說不贏你,你明少爺本事大,你們家另請高明吧!”說著就要收拾東西辭館而去。   明鏡也並不喜歡這個先生,但若先生真去辭館,這小子在父親面前還不吃不了兜著走。趕緊站起來,拿出長姐威嚴跟弟弟說“放肆,如此唐突先生,還不跪下。”   明樓對姐姐一向百般依從,也從未見姐姐如此嚴肅過,乖乖地跪了。明鏡從先生那裡拿起戒尺“先生,明樓不懂事,我替您責罰。”先生得意地點點頭。明鏡走過來,擋住先生的視線,直著嗓子大聲說“還不把手伸出來?”緊接著就沖明樓使眼色。明樓伸出手,明鏡一邊假意打上去,一邊大聲訓斥,使先生聽不出來戒尺並沒有真正打上。明樓明白了姐姐的意思,也十分配合地一邊喊疼一邊求饒。先生出了氣也不好太過分,倒替明樓求情“算了,念他初犯,饒他一回吧。”明鏡這才假意住了手。被他們這麼一鬧,上課的時間就過去了,先生揮揮手讓他們離開了。   明樓摟著姐姐的脖子,高興極了“多虧姐姐救我”明鏡刮了刮他的鼻子“我也是看不慣這先生小肚雞腸,總有一天,我得找父親給你換個先生”明樓拍著手說“那就最好了,我也不喜歡這個先生,而且我最討厭他瞧不起姐姐是個女學生。”這話真說進了明鏡的心坎裡。隨後就回稟父親,說這先生氣量不足,不能把他們明家長子交在他手上。   明銳東向來對女兒言聽計從,果真從蘇州老家給長子請了一位博學鴻儒。而明鏡自己則去女學堂讀書了。明樓換了先生,天天給姐姐打躬作揖,口稱“您真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笑的明鏡肚子痛。   新先生學問大,規矩也大,姐姐不在一起唸書,罰跪挨打的事,明樓只好自己乖乖受著,明鏡聽說又心疼起來,“這下,觀世音菩薩也救不了你了。”明樓不以為然,“我這是為求真經,正經歷九九八十一難呢!”   明鏡感歎“你還真是個齊天大聖,十萬天兵也奈何不了,就是逃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就得讓你心服口服才行。”? ☆、番外三 阿香回忆录 ?  1983年,历史的波澜渐渐平静,阿香坐在阳台的长椅上,跟孩子们回忆起她在明家的生活。   我是跟阿诚哥前后脚到的明家。因为桂姨虐待阿诚哥,大少爷把他赶走了。这个女人看起来挺温厚善良的样子,不知道怎么做出这样的事。当时我妈就感慨“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我们意想不到的事情还在后面呢,这个人后来竟然是个日本特务。   阿诚哥比我大一岁,大概因为一直吃不饱饭,到明家的时候,个头还没我高。我妈说阿诚以后是明家的少爷,让我改口叫二少爷,我改不过来,从小就叫他阿诚哥的。他也不介意,大小姐和大少爷也没说一定要改,我就一直叫他阿诚哥。   那时候我大概十一二岁的样子吧,洗衣服、做饭、打扫房间这种事我都做得来,就是年纪小有点贪睡。我妈天天数落我。大小姐人好,还总跟我妈说,小孩子瞌睡多是常事,还说大少爷都那么大了,还什么活都不会做呢。大少爷哪是做这些事情的人,他有大事要做的。当然,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做了那么多大事,听起来都害怕。   但是不管少爷们在外面做事情有多厉害,家里还是大小姐说了算的。大小姐教训起几个弟弟来真是吓死人。要我说,这些大户人家的子弟,也不是那么好当的。虽然吃的好穿的好,家法也厉害。有一回不晓得是大少爷考试没考好还是阿诚哥没考好,反正大少爷在大小姐房里足跪了一晚上,第二天我去打扫房间看到地上有断成两截的戒尺,赶紧拿去扔了。我妈就叨叨我“你看看,我说你躲懒你还要抱怨我事多,看看明家的少爷,有一点点做的不好,就挨多少打。”   大小姐平时跟我们讲话都和和气气,就老是凶大少爷,大少爷从不敢顶嘴,后来当了那么大的官,回到家来对大小姐也毕恭毕敬的。就这样,大小姐还喊他去过两次小祠堂。我也不知道他们在里面做什么,但是我知道小祠堂里有家法,阿诚哥说大小姐急了就能对大少爷动家法。有一次,哦,就是大少爷刚从法国回来那次,捂着胳膊出来的。大小姐有时候也凶阿诚哥和小少爷,但是没有那么厉害。反正他们三个人在外面还是什么上校少校的大官,回到家里,还不如我这个传令兵。   大少爷虽然不敢跟大小姐犟,但是对两个弟弟也蛮厉害。阿诚哥又老实又听话,也挨大少爷打,我看他每次考了试或者做完功课去大少爷房间敲门的时候,手都有点抖。有一次我不知道,推开门去给大少爷添茶水,就看见阿诚哥跪在地上给大少爷打手心,手肿的老高还在打,吓死人。亏阿诚哥还装的跟没事人一样。我当时真觉得阿诚哥还不如在明家当个仆人,做这么个不当不正的二少爷有什么好。后来,有次他挨了大少爷的打,我还偷偷跟他说过,倒被他笑话了一顿。他读了书,上了大学,自然跟我这样的人想法不一样。   要我说,这家里就小少爷不听话,还就他挨打少,就是仗着有大小姐宠着。小少爷其实也不是明家人,但听说他妈妈了救大少爷和大小姐的命才没的,所以养在明家的。他那些无法无天的事情都是趁大少爷不在家的时候干的,他嘴巴甜,做了错事会撒娇会求饶,大小姐和阿诚哥就舍不得打。不过,小少爷是家里最有趣的人,我平时也爱跟他玩。他也经常给我带好吃的,让我跟他一起打牌。我老是输给他,他这么有钱的少爷,还总是赢我一个丫鬟的钱,真是没出息。我急了就跟他嚷,每次大小姐和大少爷都让他把钱都给我,我可开心了。所以,他每次找我玩,我都挺愿意,他也是个记吃不记打的性子,被我弄了好多钱去,还继续玩。后来他经常瞒着大少爷和大小姐出门,老要我替他说谎,弄的我提心吊胆的,万一给他们知道了可怎么好。   我也不知道他们后来到底知道没,反正也没找过我麻烦。就有一次好像说是小少爷被学校开除了,被大少爷按在春凳上打板子,鬼哭狼嚎的。桂姨还让我去找大小姐说情,我才不傻呢,大小姐都说了不许留情的,我这时候去触这个霉头做啥?   家里人平时都客客气气的,逢年过节大小姐还要叫我和我妈一起上桌吃饭,大少爷还给我妈敬酒。后来三位少爷都离开上海读书,每次放假回来都买东西给我和我妈。我妈每次都很感动,老是说“明家人都心肠好,我在家里做个丫鬟都能用上法国的香水,茧绸的料子。”   上海沦陷那几年,家里气氛有点紧张。后来,大小姐听说小少爷被76号抓走了,吓坏了,一直打电话给大少爷,大少爷就是不接。后来,大小姐就去政府办公厅找他,结果据说两个人在76号大闹一场。自那次小少爷被抓,我再也没见过他。阿诚哥说他死了,我难过了好几天,陪着大小姐流眼泪。那么年轻的一个人,又爱玩又爱笑,怎么会是个特务?抗战胜利以后,有一天阿诚哥悄悄告诉我,小少爷还没死,我吓了一跳。但我后来一直也没见过他,不知道阿诚哥说的是不是真的。   小少爷被抓走,大小姐就不让大少爷回家了,阿诚哥劝了好几次都不管用。他们几个人有时候真的有点意思。说起来,大小姐总是凶大少爷,大少爷又总是凶阿诚哥和小少爷,小少爷有时候能跟大小姐告状,有时候他也不敢,但就阿诚哥敢劝大小姐,真是说不清楚。有一天大少爷突然自己回来了,虽然大小姐说过不让他进门。可是那会儿大小姐和阿诚哥都不在,我和桂姨两个下人哪敢不让大少爷进门,大小姐回来就跟我们一通嚷。我觉得挺委屈,也不敢吭声。后来大小姐就带着大少爷去了小祠堂。阿诚哥在楼下盯着桂姨,大概那时候他已经知道桂姨是个日本特务了。姐弟俩后来又吵起来,大小姐当着我们的面打了大少爷一巴掌,大少爷一气之下就走了。结果那个姓汪的疯女人来家里把大小姐绑架了,还拿枪对着我和桂姨,我当时吓死了,她一走我赶快给阿诚哥打电话。   我也不知道大少爷和阿诚哥怎么把大小姐救出来的,反正听说把那个疯女人给打死了,大少爷也就回家来了。   可是没几天,大小姐说要送小少爷的骨灰回老家,在火车站就被打死了,报纸上说是被□□打死的。后来大少爷跟我说是日本人。现在看来,肯定是日本人干的。   为了这个事情,我哭了好几天。我从十几岁到明家,大小姐没的时候已经在明家干了十几年了,三个少爷都到外面去读书,一直是我陪着大小姐的。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大少爷和阿诚哥也伤心的要命,拿着大小姐的照片,一夜一夜地不睡觉。大小姐没了,小少爷也没了,家就散了,只剩下大少爷和阿诚哥,他们住在办公室,十天半月不回家。   再后来,大少爷把公馆的房子卖掉了,给了我一些钱,让我回苏州嫁个好人家,再做点小买卖。还说我要是生活上有困难随时可以找他。他们这样的好人,很多人一辈子也碰不上一个的,我哪里还能再麻烦他们。解放后我就没怎么在报纸上见过他们的名字了,阿诚哥来看过我两次,说了些家常话,也没说他们过的怎么样,成家没有。很多年没联系了,也不知道人还在不在了。 ☆﹀╮========================================================= ╲╱= 小说TXT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